01
去往长官办公室的道路并不畅通,其中要经过四个转弯、五次上楼,还要穿过一道极其隐秘的大门。长官的办公室设立在秘密大门之后,第九机关中只有四个人知道大门暗藏的开关。作为长官的副手,我算作其中铿锵有力的一个。我的长官、第九机关的总负责人,兰利长官,实际上并不会经常出现在大门后的办公室。实际上,第九机关的建筑远比想象中的要张扬。我们坐在六层楼的宽敞建筑里工作,兰利长官会随机出现在其中一层的办公室,因此并不是我们去寻找她,大多数时间中,兰利长官亲自找到我们并吩咐工作。
成为兰利长官的副手,说不上许多辛苦。我依靠了一些从其尚在军校相处的缘分和关系,毕业之后进入第九机关才得以顺风顺水地一路绿灯,其实谈得上劳累疲乏么?我反倒认为没什么能够在这个动荡的社会中比这份工作还要体贴了:不用经常在公众面前露面、薪资可观、同事相处和谐、上司待人亲善,托付出的单价仅仅是生命保障——但长官通常不会做出可能死亡的指挥。况且,我只是一名办公室高级文员,即使我同样从军校的战斗科毕业,但兰利长官仍旧为我派下了这份和平的工作。我对她有许多感激,不再一一赘述。
早晨接到长官的通知,便前往六楼的总办公室进行任务汇报。我去到那儿,长官已经坐在了皮椅上。我向她汇报了最近的工作情况,尤其注明二楼文员办公室的莱西要回老家结婚了,托我为她递交辞职信。汇报完毕后,我把信封夹在文件夹中推到长官面前,长官把辞职信拿出来,阅读的速度很快,两分钟后回答了我:批准。离开之前替我博一笔礼金给她,当做我对她和她丈夫的新婚祝福。
是妻子,长官。我将这件事记录在工作手册上,长官略带惊讶地感叹了一声,这种惊讶很快转变为惊喜。长官的两手相握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展示出一些趣味:莱西是我从军校招来的孩子。她老家是哪里的?
我回答她:报告长官,她是外邦人,老家在砂海的绿洲中心。想了想,我补充了一句:是包办婚姻。
兰利长官没有作答,她停顿了一阵,我询问她:是否要拒绝她的辞职申请呢?
不拒绝。长官再次阅览了一遍莱西的辞职信,视线落在了第二章的最后一行,审阅几遍之后,她指着这一段念到:需回家尽孝故无法继续担任第九机关的资源管理一职……诸多爱护与培养,感激不尽。望批准。长官念完,戏谑地笑了两声。她把两张信纸叠好重新放回信封里,在信封上用食指敲了两下,这表示她已经完全批准这项申请,但长官不会亲自签下姓名盖下公章,一般由我与另三名次级副手代签。
我把辞职信收回,为长官做了补充:莱西的老家有旧俗,过了适龄期的女子的身体会逐渐积攒污秽,所以需要女人之间互相成婚来抵消。莱西的妻子是一名刚过二十四岁的女士,莱西今年——
长官接过了我的话,二十九岁。
我点点头,三天前我们刚陪莱西在办公室里度过了她的二十九岁生日。真可怜,我想,即使做了第九机关的职员也依然要响应这种非必要的召唤,或许我该帮她一把。但长官没有任何指示,我们低着头不说什么,心中缅怀着莱西的青春,它即将在砂海的绿洲中被杀害,从此莱西不再是莱西,仅是一名身体积攒着污秽的砂海女性居民。
我想她不会见过那名结婚对象的,想到这个,心里更加惋惜。为了打消这种气氛,提着胆子问长官:长官呢?长官有结婚的打算吗?兰利长官狡黠地看着我,没有,她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我于是去看长官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灰宝石戒指,那么大的宝石,戒托只能做成简单的四爪结婚款式。兰利长官发现我的视线,大方地向我展示,她没有问我好不好看漂不漂亮,也没有对我解答它的来历和意义,阳光从身侧的窗户打进来,把它照得分外明朗。
02
我想她仍旧记得被军校录取的年龄,一个寂寞又光荣的十八岁。大家后来都称呼她为局长,她的姓名已经在历史中流失,只存下了局长的代称。
那时候辉煌极了,我们所有人不管不顾地蜗居在军校里,爱和恨都表露的很明显。彼时正值嘉年华黑环爆发不过几年,因为那场空前的爆炸,许多人在一夜之间就成了孤儿。这其中包括我,我们这些人,原本的成绩根本不够考进军校里,为了安抚社会情绪才破格收编了这样的一批人,跟其他孩子大不相同。正常被录取入学的孩子感到不公平,于是很快形成了两派,一派是他们,一派是我们。
他们遇见我们,使用一种讥讽的目光毫不遮掩地贬斥我们,我们遇见他们,低着头向前走。我也低着头,很小心地从他们身边挪动。我感到自己像一只卑下的青虫,啃食了一些什么好的东西才能够寄生在这里,我和其他的青虫同伴一起在这条属于人的康庄大道上爬行,速度很慢,眼中只有互相的脚后跟。虫是不会说话的,我们之间从来也没什么沟通,只知道她是孤儿他也是孤儿,有人骂我们“没爹没妈的东西”,多半也忍受下来。最开始有人反抗,很快就从军校中消失。我们偶尔开玩笑,说那几个人是不是真的变成小虫了,真是好自在,春天的时候盯着树叶子上的大青虫默默地想,是你变得么,生活是不是真的比做人还要好啊?
虫是不会说话的。它们一扭身体就从叶子上滑走,滑进大树中,在这里建造一个隐蔽的家。我站在二楼的窗户边,顺着叶脉注视着大树深处,越看越入迷,向往着成为一条真正的青虫,半个身体几乎悬在空中。我会掉下去的,再往前一毫米,我会因为重心不稳而掉下去。我用余光测量了从窗户到地面的距离,倘若是头朝下死就成了绝对,下面是一整片草地,隐约能够看见几朵野花。
我的胆子很小,可一想到来年春天就能成为蛹、成为蝴蝶,心里便不害怕跳下去的念头。
我已经做好准备,但有人把我拉了回去。
其实不算拉,她只是拍了我的肩膀。我幽怨地回过头,看见兰利长官——那个时候叫她兰利老师,看见她笑眯眯地站在我身后。她用一个略显强硬的侧身动作挤进我身边的空隙,随后学着我的样子看叶片,青虫已经爬走,只留下几个扎眼的蛀洞。我们这样安静地在窗前站了五分钟,两个人什么也没说,直到那个人,也就是局长,直到她从二楼走廊的另一端飘来,很轻又很沉稳地叫了兰利老师的名字。
之所以说她是飘来的,因为第一次见她真感到她像个魂不守舍的幽灵。灰蒙蒙的头发灰蒙蒙的眼睛,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半死不活的苍白,耳朵上戴着一只暗淡的灰宝石,嘴唇毫无血色——那年她才十八岁,应该正是青春活力的时候。
她叫她:兰利长官。而不是兰利老师,这很独特。在整个军校中只有她才这么称呼兰利老师。我于是偷偷地看她,她也急速地偷瞄了我一眼,我便知道我们无法成为朋友。她一看就是好学生的那一派,若非兰利老师在场,恐怕要当众羞辱我也说不定呢。
兰利老师响应了她的呼唤,从我的身边离开了。我不由得去看兰利老师离去的背影,同时看见她的手抚摸着局长的后背,很亲昵的摩挲,使我感到一股没由来的神伤。
03
那时候,的确爱戴着兰利老师。第一批黑环远征队伍全部沦陷之后,上庭启动了备用计划。从军校的孩子之中挑选前二十名成为第二批黑环远征队的一组成员,奖金丰厚,并承诺立刻赐予军衔,消息一经公开,军校上下就成了一口沸腾的大锅。我们熬煮在这口锅子里,浑浑噩噩地露出自己的其中一角,现在正是熟透了出锅的时机。
总指挥被定为兰利老师,我于是迫切地想抓住这个机会以完成我的夙愿。像那天一样的身贴身的机遇绝无仅有,是用一次少一次的,更何况,我只有那么一次偶然,已经在不知情中用掉。兰利老师只负责教最好的班级,局长也在那里。我跟那儿差了太多距离,也就不难想到局长对我抱有的敌意——我早在那天感受到了。女人的第六感神奇的很,我们在某一个台阶之后忽然就能得到来自天外的指引,这种神秘的指引落进嘴巴里就成了“我早就说过可你们不信”,我们这些善用第六感的预言家,虽然说不出什么依据,可事情经常就那么发生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现如今,我依旧信任这种与生俱来的直觉。
很难不去猜疑她和兰利老师的关系:一个女人去摸另一个女人的后背,不是鼓励地摸也不是责罚地摸,而是用大拇指顺着脊椎的缝往下滑最终停在腰窝,把这个动作反复做了五六次,最后很亲昵地捏了肩膀,说的是这种摸。
她们最终肩并肩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从那天之后,三个月的时间不曾见过兰利老师。再次出现在这里正赶上军校举办的水球比赛,你知道那种水上排球吧?其实跟陆地上的规则差不多,但增加了水的元素,让这种飞快进行的运动成为了一种相对慢观赏的竞技项目。
我们穿着军校派发的黑色连体泳衣,一个一个地跳进水里,所有人都蓄势待发。学校规定,大赛第一名的队伍将赢得二十点学分,简直是一场劣质赌博。
我代表我们小虫的队伍站在水中,第一场就对上了局长的队伍。很羸弱的一个她出现在泳池里,露出枯枝一样的腿脚胳膊,弱不禁风的一个人,几乎摇摇欲坠。
我想,我一定要赢她才行,我得赢下她,才能向观战的兰利老师邀功。即使我明白她原本也不会是为我而来的,比赛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她的视线全都交给了那个人,那个灰扑扑的、苍白的、脆弱而木讷的孩子,而我看着兰利老师,一套完整的军装,很庄严很肃穆地站在那儿,把泳池站成了战场。
赛程进行到一般时,她被换下场。很快她又换回来,替补的那个孩子水平糟透了,连发出四个失误球,让我们一下占了上风。这时发现其实她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糟糕,更觉得她像根执拗的图钉,很深地扎在泳池地板上。
她打出来一个有力的击球,我没有来得及闪躲,正好撞上我的脸。
那一下很疼,像一记警告的耳光。我有一小阵的天旋地转,甩了甩脑袋,我的队友们统统不敢来关心我,害怕引起那一派学生的不满。我明白这些,所以对她们不过多苛责,换做是我也会袖手旁观的,没人想得罪她们——尤其是围绕着她的人,攻击性总是出奇的可怕。
我看向局长,捕捉到和那天一样的眼神。没什么情绪,没有怜悯也没有抱歉,两只眼睛像两只灰鸽落在我的肩头。她把我当做一个寻常的比赛对手看。
我知道,她把我当做寻常的比赛对手来看。可她仍然是害了我出丑的人,尤其是在兰利老师面前,在她面前,我是个真正赤裸的人。
排球被用力扔向空中,二传手托起它,那个点很好,那是我人生中最好的制高点。我从水中跃起,甩着胳膊将它射出。它也精准地落到了局长的脸上,我看见排球击中她,心中有刹那的喜悦。那女孩儿,一瞬间东倒西歪,整个人摔进水里。摔下去的那个位置很快飘起一丝晕开的红色流液,看清之后,发觉那是她的血。所有人屏住呼吸,看着那处陷下的痕迹噤声,片刻之后,她从水底钻了出来。
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是,一道鲜红的小河从她的右鼻孔缓缓而下。我竟然觉得这个场景有种诡异的美感,她用手指沾了沾鼻下的血迹,裁判吹了哨,宣布这场比赛的胜利。我获得了胜利,她游到水边上了岸,仰起头止住鼻血,兰利老师从口袋里拿出手帕为她清理。我站在水中,排球轻轻飘在水面,向下看去,两条腿成了两只扭曲的线条,歪歪斜斜地在水底游荡。
04
那天一下课,就被她那一派的学生包围。我知道,她们为我带来了惩罚,我早已做好准备。我想最多不过是抹布水,她们拿不出更新鲜的东西了,我的校服已经很久没换,和搭在窗台上的那块儿正方形的破布没两样。
她们驱散了教室里的其他人,其中一个孩子(就是水球比赛上场打出三颗失误球的那孩子)上前抓着我的头发,其他女孩儿抬手来打我耳光。大约五分钟过后她们停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我的昏迷引发了她们的愧疚之心,总之,她们停下了,开始搬运我。我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被摔进了一个什么空间里,再次清醒时,眼前一片漆黑,伸手去摸只碰到冰冷的金属触感,上下摩挲一番,很快得出了结论。那些女孩儿把我关进了教室后的储物柜中,透过刻在柜子上的可怜的缝隙去观察门外,天已经黑的彻底。
我原本想要呼救,但因为很快有人打开了教室的灯,我立刻捂住嘴巴,担忧回来的仍然是那群女孩儿。
借着缝隙向外看,两个人一高一矮地走进了教室。矮个儿的还在继续向前走,高个儿的已经锁了门,我实在看不清他们的脸,只能凭靠声音猜测。
他们说话了:长官,原本的带队军官不是您,为什么要为了这次的远征放弃那么好的晋升机会?另一个人很快回答她:作为名誉校长我想我有义务保证学生的安全。
我一下就认出了她们两个人,是局长和兰利老师。早说了,她们的关系不止那样。局长停顿了很长一会儿才挤出四个字:您在撒谎。兰利老师说:我的学生不需要知道我是否在撒谎。
为什么?局长问,为什么?我不是长官您的一只宠物,不要再监视我了。
好了,兰利老师打断她,停下。你只要跟着我、信任我,这就是你需要做的。黑环远征很危险,我不希望你出现任何闪失。
局长的声音急切起来:长官,我需要自由。
兰利老师说:我一直在给你安全的自由。
两个人又迎来一段很长很长的沉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透过几道缝隙,只能看清一双平底皮鞋踮了起来,对面的高跟鞋几不可闻地摇了摇,随后听见局长说:这种自由你也能给么,兰利?
我几乎要被她的叫法吓个半死,太僭越也太嚣张了,我认为兰利老师一定会拔出枪来将她原地击毙,毕竟以下犯上在军队中是不可原谅的事情,但兰利老师没有,她没有说话,只有一声重物撞击的闷响传来。
我以为猜想终究实现了,两个人还是大打出手,闷响之后又有一阵衣物之间互相引起的摩擦声,短暂的空白之后,一道低低的喘息填满了空间。
我很明白那是什么,两个女人,还能够是什么?她们移动了,向储物柜移动,走近的时候发现局长已经脱掉了鞋子,她背靠着储物柜,两条腿刚刚好出现在缝隙的正前方。她光着脚踩在兰利老师的高跟鞋上,我看不见兰利老师,她被她整个儿挡住,但能听见她说:你想要什么?
局长嗯啊地叫了几声,声音很压抑,她在竭力控制。她的一条腿抬起来了,像只动物似的正在宣判自己的地盘。声音又大了些,两条水流顺着左腿向下淌。兰利老师仍然问:你想要什么?她抵着储物柜颤抖的厉害,我在柜子里感到世界正在震动,连呼吸也不敢做,蜷着身子听兰利老师问了第三遍:你想要什么?
……长官,长官,长官。
她的语气放浪又虔诚,三个长官连在一起念,好像要把兰利老师整个点燃。兰利老师轻轻地笑了一声,不知道她做了什么,局长的呻吟愈来愈急促,在一个高亢的啊字中,我终于敢喘出一口气,两眼已经惹满眼泪。
05
我最终没能进入到黑环远征队伍中,这是必然的。在那之后,请假休学了一阵,完美地错过了所有的考核评估。
局长顺理成章地作为第一名出发远征了,随行的还有兰利老师。那次事件之后我密切关注过她们一段时间,但没有捕捉到任何异样。她们没有变得更亲密也没有变得更坏,一切如同那个走廊之日,所有人都认为那是兰利老师对于好学生的关照,只有我知道那份关系并不是看起来那样简单的。
我无法将她们称为恋人,也深刻地明白她们不是恋人也不是情侣,甚至不在暧昧——我无法说明这种联系是什么,恐怕兰利老师和她也说不清。她们还是一个摸着另一个的后背明晃晃地从全校师生的视线里穿过,没有人敢质疑什么,大家早把这些当做默认了。
我的境况没有改变,依旧匍匐在尘埃里。从破旧的二十平米出租屋回到学校,距离黑环远征已经过去两个月。
两个月的时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譬如我的同学从学校顶楼一跃而下,而始作俑者一如往常安心地坐在教室里喝茶;譬如隔壁班发生了大型作弊事件,只因为不通过考试就要面临严酷的体罚;譬如校门被死役攻破,学校伤亡惨重,全校上下只有那时不分你我的共同抵御外敌,那个打出失误球的孩子在这场混乱中死去了;再譬如,从前线传来消息,第二批黑环远征队伍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风暴,人员折损了四分之三,从军校出发的孩子们只活下来两个,他们都是被一个灰头发的女孩儿救下来的。
遗体很快被运回学校,盖着白布庄严地出现在校园中。一同回来的还有兰利老师,她常常戴着的帽子被扣在其中一块儿白布上,只有这张白布是平整的,底下什么也没有。
从未见过她那样落魄,如同一个将死之人。她的脸也变得像局长一样苍白,涂着深色口红的嘴唇紧抿在一起,双眼低垂,两只眼睛像漆黑的山洞。兰利老师一手放在心口,另一只手包着纱布,一条单只的耳坠握在她的手中。
大家一边哭一边为这些人送行,兰利老师没有哭,她在那儿站了一整个下午。那天没有上课,我们围在一起为逝去的孩子们悼念。那个灰头发的女孩儿始终没有回来。
06
——你认为莱西还能不能回到岗位上?
兰利长官问我,我摇摇头,很坦诚地说:不知道。
我认为她会回来。兰利长官露出了一个很有自信的笑容,看起来,她对此相当有把握。
或许吧?我说,或许她还是会想念狄斯城的生活。总之,狄斯城的白领们不会甘愿和一个不认识的人就这么将就结婚的。
莱西虽然不是本地人,到底在狄斯城浸润了好些年,已经保留了许多文明城市的气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地传来,此人在门外大口换气,这么吸气吐气了好几下才大喊:报告长官,我是资源管理莱西!
兰利长官说:请进。莱西跌跌撞撞地走进来,看见兰利长官手底下正压着她的辞职信,一下子红了脸。她说:兰利长官,我能不能……撤销我的辞职申请?她说完深深鞠了一躬,我和兰利长官相视一笑,长官便在她面前撕毁了那封辞职信。就当它从未出现过,长官说,莱西小姐,请你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吧。
……是!莱西几乎要流出泪来,饱胀着红扑扑的脸蛋十分感激地望向兰利长官。她同时也注意到了长官手指上的那枚灰宝石戒指,于是偷偷地看了看我,我顺水推舟地把这则讯号传递给长官。长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从不对下属隐瞒不必要的情报,她也向对我展示一样将戒指展示给了莱西,笑眯眯地说:我是不婚主义者。
莱西盯着灰宝石戒指看了好一会儿,懵懵懂懂地说:长官,这是一枚结婚戒指啊。
兰利长官深邃的双眼注视着我和莱西,我感到没由来的哀伤,便识趣地带着莱西退出了六楼办公室。
关上这扇大门之前,长官仍然保持着一个体面的微笑。灰宝石在阳光下终于闪出明亮的光色,再也不像那个灰蒙蒙的脆弱的——
是的,这的确是一枚结婚戒指,而我的长官是一名不婚主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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