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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若你困于无风之地



我去忆管局的时候,以前负责招待我的小周辞职了。 我问新的负责人,领我去指定柜台的那孩子,记得他自我介绍,让我叫他洪子。喊我用的是“您”,很尊敬,比小周的礼貌周全一些。小周从来管我叫“你”的,你又来了,你要走吗,你喝不喝水?我倒不在乎。人是到了岁数才给别人喊“您”的,我一听洪子喊我“您”,就好像每个“您”都在提醒我:我也是到了这个岁数的人。 到了我这个岁数的人,对于分别一事的感触不太会露于言表。我问洪子,小周为什么辞职?洪子告诉我是小周他爸的病情急转直下了,我说那也不至于辞职呀。忆管局工资开的很高,这么说,小周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那偏偏在这个时候辞职,谁来支撑他爸的医药费呢?洪子干干的笑了笑,说论这个还是瞒不过您呀。我说是啊,否则我白比你吃过这么多米饭了。 洪子领我到取钥匙的地方停下,和柜台里的人说些什么,之后拿来个手环叫我戴上。洪子说这是今年配给忆管局最新的产品,以后想要会见灵魂体就再也不用钥匙了,用手环更方便,只用对着机器扫一下芯片就能被激活。我说这倒是好产品,很贵吗,我弄坏了怎么办?洪子说不要紧,都买了保险,弄坏了或者遗失了只用赔个五十块的手续费,但就是灵魂体会比较危险。我问他有什么危险,洪子说这人死了之后不是都要提取灵魂体的吗,以前将激活芯片的B片融在钥匙里,A片就是载着灵魂体的那片,现在把B片换成手环了,就是易碎了点。我说那这不是危险性更大么,拿我们做小白鼠?洪子说,哎,那不能这么说的。科学都是要实验的嘛,产品还在改进,即使B片被毁也有弥补的方法。可能造成灵魂体短暂的不稳定,但那又能有什么危险呢? 我想了想,洪子说的也没错。这技术是最近二三十年才兴起的,我和闵玧其恰巧赶上好时代。科学家发现世上真有灵魂存在,不过以一种新型波的形式出现,学名叫意识波。但我们普通人叫的浪漫一点,管这个叫“不参商”。将它寄宿于芯片中,用钥匙,现在是手环激活,每年有一天能和逝去之人重见面。肉身用的是投影(实体投影,摸得见看得着),意识还是对方的意识。会见那天就定在忌日。 从前人死了就是死了,哪有这种技术享福。所以我说他说的没错,就是从有又变成无了,我也没有失去什么。但一想到我要是打破了或搞丢手环,玧其哥的灵魂可能要烟消云散,这样就觉得是我又杀了他一次,怪残忍的。我得保管好才行。 我跟在洪子身后走,路过一排排储物柜,洪子在这时候想起我们刚刚的话题,说:其实小周离职也不全是因为他爸的病。我问那是因为什么?洪子支吾了一阵,说:“诶,您可能不知道。我们在忆管局上班的都有个精神状况险,小周是自己也进了医院,害怕耽误工作时间太长了,所以才辞职的。”我问洪子那是什么意思,意思是小周得了精神病?洪子赶紧摇头摆手说不是:“我发现您说话挺直的。” 嗯,我说,习惯了,我爱人喜欢这么说话。洪子听见这两个字,眼神在我身上停了停,没理会我这句话,接着说:“是这么个回事。忆管局的高发病就是抑郁症。您想想,每天都要给这么多人开芯片,看着这么多人哭啊闹啊,想着这人就算每年能见一面,还是靠芯片维持的。可人没终究是没了,我们做的不过是给残烛点上最后一把火,等看烛光的人也变成蜡烛,那火才能彻底烧个干净。所以我们嘛,在这里工作久了,多多少少会出点精神状况上的小问题。您说是不是?” 我点点头,是,你说的没错。不过我很久没哭过了,闵玧其走后,好像没有特别能打动我的事情。 他的灵魂住进忆管局,到今天为止,正好是十年整。十年前闵玧其五十九岁,今年我六十五,马上过结婚纪念日。我在日历和备忘录里写过了,今年今天是结婚二十五周年,应该买个蛋糕吃。 洪子取了闵玧其的芯片,带我到激活室去。我已经熟悉了这个过程,只是还不太熟悉手环的用法。 洪子说:“您把手伸出来,在这里扫一扫。”他指着放了闵玧其的芯片的铁盒子,盒子上有一块发光的四方区域。洪子让我在这里扫手环,我把手环凑过去,然后“啪”一下,铁盒子打开了,或者我该说是启动了吧,铁盒子启动了。随后一块小芯片被呈在铁盒子的表面。 洪子戴了手套,将芯片贴在我的手环上。那芯片就融入手环之下,我也不懂是什么原理,只听洪子说:“好了,您可以唤醒灵魂体了。” 我抬起手腕看了看,手环开始通体发出微光。 我于是试探地念了一声:“玧其哥?”我眼前很快开始汇聚起一束光粒。这些光粒不断汇聚,最终成型,将闵玧其重新呈现在我眼前。 闵玧其的脸还是二十几岁最年轻最漂亮的时候。我走过去,他还闭着眼睛,等我靠近他就睁开,把我浑身上下看了一遍,最后注意到我的手环,问我:“换了个什么门?” 我把手腕给到闵玧其面前,说:“新产品,以后都要用这个了。” 闵玧其哦了声,点点头,又看到站在我身后的洪子,显然有些疑惑:“人也换了?” 我告诉闵玧其小周辞职进医院了,至于她爸的事情我没多说。洪子看我有了几句对话,问我是不是已经见到了?我说是,见到了,我们现在就走。 洪子又问我:“您打算等等去哪儿呢?” 闵玧其答道:“回家。”我就转头告诉洪子:“他说他要回家。” 那您路上小心,洪子又和我客气了几句,接着把我和闵玧其向忆管局大门引。我要庆幸只有我能看见闵玧其,洪子问去哪儿那话的时候,闵玧其的脸色和语气都不好看。 我和他出了大门,我是开车来的,闵玧其一坐到副驾驶我就问他:“哥不高兴?” 闵玧其说:“是有点。”我问他为什么不高兴,闵玧其说特殊时间总要特别对待吧,无关紧要的人还是不要占用这么宝贵的我和他的时间了。 我笑起来,我说可是哥以前都对我爱答不理的,很多时候都是我追着哥跑,哥也喜欢一个人多一些。闵玧其说可他现在身体已经死了,人就是要失去才懂得珍惜的。他又用一种很神秘作恶的语气说:“灵魂体这件事还是得管控一下。否则像我一样坏的人这么多,保不准就有占用别人的身体继续苟活呢?”我说哥现在开玩笑都这么拿手了,又说不会的。哥是打算占领谁的身体来代替先前的闵玧其呢,对我来说,闵玧其的这张脸也是我爱他的一部分。 闵玧其倒不以为然:“我从没想过能靠脸收获男朋友和丈夫啊。” 我回答他:“我也没想到我会和同事恋爱结婚。” “你快点开,”闵玧其打断我,“我想家了。” 我说哥,今年我六十五岁,一点都不年轻。心脏有了一些问题,哥不能要求我还像以前一样飙快车的。闵玧其说好吧,安静了会儿,发现我开的方向不是向家里去的,问我:“修路还是怎么,不是这条路,你开错了。” “没开错。”我回答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头的闵玧其乖得很,显得我现在才是做长辈的那一个,“哥忘记了。今天是我们二十五周年的结婚纪念日,我去买个蛋糕,就是我们经常去的那家,你还记得吗?” 闵玧其说:“记得。我们解散那天也是在那里买的蛋糕。” 我说是,我还记得那天吃的是水果蛋糕。我们出道前一天在公司里买了一个八寸的水果蛋糕吃,闵玧其多分了块芒果给我,说这个贵,让我多吃一口。解散的时候我们订了三层的水果蛋糕,放了很多芒果,但我不能再多吃了。出道第十五年我开始表露出芒果过敏的症状,闵玧其说这是他当年偏心我遭的报应。我说报应也应该报应在哥身上,为什么是我过敏呢?后来明白原来是闵玧其留在我身上的东西。 车子开到蛋糕店,我下了车,又去帮闵玧其开车门。但闵玧其已经率先一步从车子钻出来,就是钻,从车皮里一整个直直地钻出来。我才反应到灵魂体是可以自己决定虚与实的,把手伸过去,闵玧其也没多看,伸过手和我握住。 我们走近蛋糕店里,老板娘看了看我的手,问我:“接回来啦?” 我说接回来了,今天是结婚纪念日,想买个好点的蛋糕。 她听到这话,立刻跑到后厨去,里面乒乓响,还有一些机器的声音。很快她出来了,两手端出一盒蛋糕,做的很精致,比摆在冷柜里的好看不少。她说这是她亲手做的,因为之前我小小提过一次我要接闵玧其回家过周年的这件事,她竟然就记在心上。我叫她:姐,真的很谢谢你。实际上她的岁数比我还小几岁。 她说不用谢,因为是我的大事。又问我闵玧其在哪儿呢,我把那只手举起来,对着她晃了晃,在这儿呢,我说,我在牵着他。她说那你要牵好了,之前看新闻,看到什么灵魂体不认路走丢了导致没办法回收芯片,哎哟,不知道现在找到了没有......我说这件事不用担心,刚刚他还提醒我走错路了,说不是回家的路。老板娘说记性那么好呀!我点点头,尤其是记得一些丢脸的事。 我感到屁股给闵玧其拍了一下,听到他凑到我耳边讲:“你还有什么丢脸事?” 我没立刻回答他,先是付了蛋糕钱,拿着蛋糕上了车,让闵玧其好好抱着,这才回答他:“多着呢,哥说哪一件?” 闵玧其做出一副思考的样子,他那样想着,我没有马上给车子点火,我问他哥又想到哪一件?他说他暂时挑不出哪件最有代表性。我说那就不挑了,让他看看我。闵玧其就转过脸来,现在是夏天,阳光明媚地,灰尘熠熠生辉,闵玧其刚刚摇下的车窗外吹来好些暖风。很热,我说,要不要关窗户?闵玧其说不要,说我头发被风吹动的样子很帅,很漂亮。我说哪里还帅还漂亮啊,我头发白了好多软了好多,出门前抹的发胶现在一点用也没有,做不出造型也染不了什么颜色了。闵玧其说:嗯。尾音转了几转,表达否定的那种。说:可我觉得你还是很帅的。 他的手伸来抚摸我的脸,我说这张脸松弛了,也不好摸,闵玧其就皱眉毛,叫我别胡说。 “你不还是JK么,你变成谁了?” “我变成很老很老的JK了。” “也没那么老。”闵玧其说,那表情好像我们还在拍最初那几张夏天mv的时候,闵玧其表露出的野蛮的青涩,“你想接吻吗?” 我说想,我想接吻。闵玧其凑过来,手撑着我的座椅靠背,膝盖跪在隔档上,我把他扶住,他俯身,我们嘴唇碰在一起。 一个很长的吻,闵玧其也不咬我,就吻最基础的方式。闵玧其其实不懂得怎么更好地接吻,像这样由他主动,体验的实在很少。 “回家吧。”结束之后,闵玧其拍了拍我的方向盘。他恰好拍在正中间,车子发出喇叭响声。闵玧其说了句抱歉,我去捏了捏他的手。 他的手还是很温暖的。我踩动油门,闵玧其把脸转到窗户那一边去。他肯定不是在看风景,他想睡觉了。只有他想睡觉的时候才会在车里握住我的手,闵玧其,我在心里叫了他一声,但他似乎没能感应到我的呼唤,在一阵暖风中轻轻睡去了。






走进家门之后,闵玧其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羽毛。 我看了看,我说那是天鹅羽毛吧,闵玧其说对,一直放在他身上这件衣服的口袋里。我问他,现实生活中的物品也会被你带进芯片吗,闵玧其说不是的,就只有我的灵魂被装进芯片而已。穿什么衣服啊,衣服里有什么啊,都看我的心情。不过不能见你的时候我 都在睡觉,休眠吧,记住的衣服花样也不是很多。 可你偏偏记住了这件衣服里有羽毛,为什么? 闵玧其说,那是我故意放在那里的。 可我无从考证了。闵玧其的衣服我只在第一次唤醒他的灵魂体的时候,听从他的意见,留下了一些他喜欢的。其他我已经烧掉,但不知道这些烧掉的衣服的灵魂要到哪里去才算找到主人。只是拥有了这种保留意识灵魂的技术,同时又给全人类佐证了另一件事:机体生命停止之后,所谓的灵魂最后的结局就是和肉身一起消亡。因此是没有什么天堂的,可大家还是沉默地忽略了这件事。烧纸啊,烧衣服烧鞋子,属于那一个人的那一缕烟从未停止。 我除了那些衣服,没有再给闵玧其烧过什么。闵玧其,我叫他,现在到家了,有什么想做的吗?我把电视打开,空调打开,我说要看电影吗?又打算去简单地做一些小菜。不能只吃蛋糕的,我的身体受不了。闵玧其却说不用了,这样和我坐在一起就好。我说好吧,那我们坐下,闵玧其就躺在我的腿上,展现出一种柔软又依恋的场景。 我说怎么了,这次,为什么这次这么知道黏人?闵玧其说以前好面子不肯做,现在身体也没有了,所以也不要面子了。然后他把羽毛递给我,问我,你还记得它吧,上次我看到放着羽毛的那件衣服还在你衣柜里放着。你现在肯定不能穿了,那是你二十八岁的时候我给你买的生日礼物。我说我还记得,所以今天看到哥穿的衣服总觉得很眼熟。 嗯,闵玧其说,后来还送过什么呢?钢笔,一双鞋,单反相机,还有呢? 还有一枚婚戒。 我回答他,把手指也亮给他。戒指实在有些年头,但我保养的好,褪色的痕迹不明显。闵玧其也给我看他的,他说他本来想戴够十五年再换一枚更好的更新的,结果没来得及。我问他为什么是十五年,闵玧其说:你十五岁遇见我了,是个很值得纪念的数字。 他说完,又拿起那根羽毛。 我想到我的二十八岁。 二十八岁的时候我去做了新纹身,就在胸口位置。有些痛,为了纹身能有好效果我没有要求上麻药。不过还好,我纹的是I Love Y,字数不算多,所以还算可以忍受。生日那天我们做了直播,生日会办的很隆重。金硕珍解释说是就连我们老幺也到了二十八岁该入伍的年龄了,时间真的过得真快。但那得从二十八岁的早上说起。 那时我们正在国外做巡回演出。早晨时间用来散步休息,就是在演出期间我去做了纹身,实在是很叛逆的决定。做纹身的瞬间我决定和闵玧其坦白,我们在一起好久,但这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在一起。我想对闵玧其说清楚。至少我是这么大胆地走到二十八岁的,我想最后再大胆一次吧,我和他都快等不及了。至少我等不及了。 我约闵玧其去散步,其实算我强迫他去,他来给我开门的时候还穿着睡衣,头发很乱,又染回那个浅金色。还记得我们酒店附近就有一片人工湖,很大,有一些天鹅正在水里。我说我们出去散散步吧,我想看看天鹅。在韩国我没看到过那么大的,动物园之后也很少去了,几乎没去过。闵玧其在那时候还是很会拒绝我的,我说东他说西,我向左他向右,我说一起吃饭吧,闵玧其也说不要,没有摄像机的场合下,还是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些的好。 我时常在想闵玧其镜头前的拥抱是不是都是为了那份工资在尽力演出,可他偶尔也会约我出去吃顿饭,所以我也不能分得很清,哪边才是他真心所为。巧的是那天我正好撞上闵玧其不会拒绝的日子,他还没怎么睡醒,两眼半眯,闵玧其哦了一声,说好,我换衣服。 他说他要换衣服,然后转身走进房间里。我还站在门外,闵玧其已经站在床边,上身睡衣脱了一半,我才闪进门内关了门。我说门还没关,闵玧其:你不是要进来带上门么。 其实我不该看也不能看的,因为我心思不单纯,想一些其他事情,乱七八糟的。但我还没说破呢,如果我叫停他说哥哥我喜欢你,你不能在我面前脱衣服,时机和动机就变的很奇怪。我想,好吧,这个也要忍一忍。我把脸稍稍别到一边去,好在闵玧其是背对我的,我重新看向他的时候,他正在叠睡衣。 “柾国,你来。” 闵玧其叫我过去,左手伸起来朝我挥,他低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我走过去,看见他手掌中躺着他的耳钉。银色圆环,基础款,闵玧其把它交给我,说:“你替我戴。” 我有些错愕,不知道闵玧其到底意欲为何。但他已经把它交给我了,我说:“可是我会弄疼你。” “不会疼。在后台化妆给你带耳坠的时候你会觉得疼么?” 我点点头,说:“会,还是有点的。” 闵玧其叹了口气:“那就是你比我年轻一点,皮肤比我敏感点。现在替我戴吧,然后我们快点出门,之后我要回来睡午觉,好吗?”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能肯定闵玧其开始后悔了,不太愿意走动。我说:“好吧。但是哥要转过来,我对不准你的耳洞。” 闵玧其答了个嗯字,转过身来,我捏起一只耳钉,脑袋凑过去对准他的耳洞。我闻到酒店洗发水的味道,他昨天洗澡了,怪不得睡那么晚。闵玧其不喜欢用吹风机,总得等到头发干了才睡,我就总觉得他的头发还没彻底干透,有一股莫名的水气铺在我脸上。这样惹的我没办法瞄准他的耳洞了,手有些抖,又害怕那根银针戳歪到他耳垂上,闵玧其会痛。 闵玧其拍了拍我的腰,说:“快点。”我说哥别动我,我对不准,闵玧其说那还是他自己戴吧,就要走,我说不行,你不能反悔的。闵玧其说那就快点,我终于把那根银针戳进闵玧其的耳洞,再换另一边的时候,我比先前镇静许多。 “你在紧张什么呢?” 我替他戴好后闵玧其摸了摸耳垂,拿了他的钱包手机,他看了我一眼,看得我有些心虚。 认识我的人都清楚,其实我不大擅长掩藏什么,其实我眼泪是有些多的......可能我全写在脸上,还是觉得心情表露的没那么明显。但这件事我藏得很好,对于爱只字不提,因为危险,也不清楚对方是否也愿意赴汤蹈火。或者结局好一点,闵玧其告诉我:我也爱你,但是现在不行......因为时局不允许。 总之,我们还是得相处的。 我和他走出酒店,人工湖的附近有一辆热狗餐车。我在餐车买了一份热狗,问闵玧其要不要,闵玧其说不用给他买,他吃我的就好。 围绕着人工湖的是一处小型公园,从入口走进去,先有一队鸽群飞起。这里合适拍电影,我说,那我们下次的纪录电影也在这里拍一份就好了。闵玧其说好啊,回韩国之前就在这里拍一些素材再走吧。我笑着说可这又不是哥能决定的事情,闵玧其冲我摇了摇指头,我说好就能好,你呢,要不要拍照? 要拍,我说,很快吃完那根热狗,闵玧其看着我,咂了一声:“结果你自己全吃掉了。” “我太急了,。”我说,“等一等再买一根吧。” “不用了,我只是想尝一口,吃不下那么多。”闵玧其拿出手机,那队鸽子又从树上飞回来,闵玧其指挥我站到中间,“考察过了,这里的鸽子不怕人。你过去,我替你拍。” 我小跑去站在他指向之处,鸽子果然还在原地。闵玧其说:“对,就站在那里,别动,比剪刀手。”然后手机摄像头对准我,连续拍了几张,都是同一个姿势。拍好之后他走过来,把照片给我看。我就站在鸟群中,脸看不大清,我说:“我的脸都看不清了。”闵玧其说:“你的脸有很多照片,但风景只有这一张。” 不一样的,我想说,我在你手机里的每一张照片都不一样。每一次我维持的体面都不一样,爱你的样子也不同,闵玧其说拍的真好啊,风景都照进去了,我看了看他,忽然觉得好想牵手。 走吧,我说,我看到天鹅了,我们去湖边吧。闵玧其把手机收回口袋,我们到湖边时,天鹅刚刚上岸。 我从来没能有过这样近的距离,闵玧其说:我给你们拍一张。我说不拍这个了,怎么拍都是我更黑一点。我从草地上捡起一根羽毛,这只天鹅刚刚落下的,柔软万分。我说:哥拿着它,我给哥也拍一张吧。 我也不拍了,闵玧其回答我,天鹅你也看到了,我们可以回去了吗? 他表现的很急切,可我什么还都没说。我问他:哥有什么重要的事要那么着急完成,就陪我现在这一下,不行吗?闵玧其看着我,有些不耐烦:“我想睡觉。我早说过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哥为什么总是躲起来。”我有些生气,走近他想和他对峙。可闵玧其后退了一步,我又不敢再前进,“为什么躲我呢?” 闵玧其耸了耸肩膀,不以为然道:“我习惯了。” “我今天有话对你说。”我把羽毛递出去,闵玧其的手有些幅度,但终究没有举起。我举着那根羽毛说:“我......” “如果你非得要说,那么我们之后就只能是队友了。” “我们......” “队友,朋友也不是。还要我说的再难听一点吗?” 这是我预想中最坏的结果。 闵玧其说的很绝对,也很残酷。他现在躺在我的腿上,我给他重新讲起这件事,闵玧其有些不好意思,说:“那个时候是真心那么想的。哥哥也很痛苦,你明白的。” “我明白,但你就是对我太苛刻了。”我看着那根羽毛,闵玧其握在手里扫我的脸,我觉得痒,叫他不要再做。然后去摸他的头发,闵玧其问我:“那个金色好看吗,你喜欢?”我点点头,很喜欢,但是那一天我不喜欢。 “那补偿你咯。”闵玧其打了个响指,他的黑发在我掌心下变成湖边的金色,我说:还有这种功能啊?闵玧其说倒是死掉之后变得无比自由了。 “后来我又送了你一根天鹅羽毛,知道吗,那天早晨下雨,天鹅飞走了,我沿着湖边找落下来的羽毛。我是用吹风机烘干的,没办法啊,我要赶在我们回程前把它送给你。就在我们演唱会的前一晚,我把它放在你的枕头下了。” “是的,我还记得。但你从来没和我说过你淋了雨,我以为你只是洗澡而已......现在才告诉我?” “嗯,这件事本来也不在我要坦白的计划里。为你淋一次雨也不算什么,趁我的身体还好,能痛就多多痛一痛吧。至少是自愿且快乐的。” “但后来就不是了,哥。”我低头看着他,用大拇指抚摸他的眉毛,闵玧其也显出一点哀伤来,“后来得了很多病,大的小的,哥的肩膀又复发了,不得不暂停活动。我们也是在这个时候决定解散的。” “也不准确吧。”闵玧其坐起来,用手指在计算什么,“珍哥、泰亨和号锡,之后还在活动。” “迷你版的防弹少年团。” 闵玧其笑了笑,说,不过现在肯定是都跳不动也唱不动了,大家后来终于一起上了一些综艺节目,那时候地位稳定下来,收入也是很可观的。只有闵玧其比起还在活动的时候,像是突然隐居,只有专辑一盘盘出。 我们是在第十六年解散,我继续做唱跳歌手,有些脱不开偶像的架子。事实上,解散之后,我和闵玧其就立刻确定了恋爱关系。对于这一点,到今天我也心有惭愧。 那会儿有很多人攻击闵玧其,因为个人的身体原因导致团体解散,因此那段时间让闵玧其脆弱不少,比现在还要再瘦一点。我说哥,那算不算我趁虚而入,闵玧其说:“嗯,不对。这样说不好。你是机会主义者。”又说:“你也知道我没办法。我们作为防弹少年团的每一天......你明白吗?”我说我明白,那段时光回想过来也是很好的。正因为如此哥才决定也对我敞开,爱情开始的不辛苦的话,回味的时候就会很辛苦了。 闵玧其把他的手放在了我的手上,突然问我:“你想做吗?”我说我也很想,但是我没那个体力。闵玧其说:“我用嘴帮你。”我说哥这次真的很不同,他已经蹲下来为我松解皮带,“我也有件事要说。” 他说着,手上的动作不停。我的那根被他从布料里解放出来,我不想看,变得太丑了。闵玧其先用手握住它,用我很熟悉的方式去撸动,快感不会骗人,我立刻感觉五脏六腑都燥热的厉害。 什么事,我在他的抚慰中问他,闵玧其支吾了一阵,说:“我不想困在这里了,柾国。” 说完,他把它含进嘴里。口腔湿润温暖,我很难再组织语言,但我感到了我的自私,很多难过痛苦,之后有了许多愤怒,占有欲。 不,我说,我还没做好失去你的准备。

    






我们是在我四十岁那年结的婚。 闵玧其出了一张特别专辑,难得从幕后现身,特地召开了发布会,我也出席。 当我们失去了最大的卖点,年轻,从前靠着那张年轻脸蛋博来的好,靠年轻身体提前燃烧换来的舞台,到这一天终于有了负面的回馈。除了变成成固形的名利之外,身体的创伤再难以挽回。闵玧其在专辑里的一首歌写到:失去了回看的勇气/后怕曾经的殊荣成为今时的镣铐/连青春也成了梦想/那么青春的我在想什么呢?/正在失败后准备重新起飞吧......这样的歌词。本身,我对年龄的认知还不真切,闵玧其用这首歌提醒我:柾国,我们都不再年轻了。 Love U More I Can Say,那是闵玧其特别专辑的名字;主打歌《JK》,那是我的名字。我的秘密纹身后来也给闵玧其看过。在我们决定结婚的时候,Holly刚刚去世半年不久。 闵玧其把Holly照顾的很好,没得过什么病,因为岁数实在太大了,变成人的话要比我和闵玧其都老一些。Holly去世的那天我不在家,闵玧其给我打电话,说出事了,让我立刻回家。我还在剧组拍摄,闵玧其选用一种冷静的语气通知我,我在回家路上猜想,是事情已经发生了,且不可挽回,闵玧其只是强装镇定。他最会这一套。 我到家时,闵玧其已经提前在门口等我。我问他怎么了?闵玧其用鼻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就靠在门边,两手抱臂,手上还拿着我们小狗最喜欢的毛绒玩具。 他捏了捏它,我静了静,说:我知道了。我们先进去好吗? 外面很冷,闵玧其只穿了一套家居服。我不清楚他是不是挂了电话后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外,我伸手去抚摸闵玧其的肩膀手臂,摸到他的侧颈,还有圆领T恤露出的一小片皮肤。他连这里也变得冷的彻底,我把他向房间里轻推,闵玧其用了点力,不太愿意让我进去。 我还是把他推开了,然后牵他拿着玩具的那只手,问他:“Holly在哪里?” 闵玧其说:就在它的小窝里。 它的小窝就放在我们一楼客厅角落,我牵着闵玧其走到那处去,看见Holly就卧在它喜欢的玩具之间,没有太多痛苦的表情。 “它今天一直等在我的工作室门口,开门的时候我问它‘你要进来吗’,Holly叫了一声,我告诉过你它能听懂我说什么,你一直不相信我。”闵玧其开始回忆起来,脸上流露出一种彷徨样的哀伤,“它今天没吃什么东西,我昨天买了一块很好的牛肉,本来打算这周末煮给它的。怎么就来不及了?” 我蹲下去,想再仔细看看我们的小狗。我对着它说:“梦到什么了?”期待它的耳朵能动一下,摇一下尾巴。它不太像已经走到尽头的样子,毛色还是漂亮的棕色。前几天和剧组的同事一起买了外国进口的宠物玩具,想到它玩玩具的样子,看了一会儿,才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闵玧其说:“它的确年龄很大了。” 我站回他面前,说:“好突然......可我什么都还没准备好。” 这时候我才看清楚闵玧其的脸,在刚刚我转身的瞬间,闵玧其把自己的眼睛哭红了。他眼泪没擦干净,还有一滴停在嘴角上方,我伸手,用大拇指替他擦掉那滴眼泪。闵玧其叹了口气:“是,我也希望它就是睡了一觉,等一等就会醒了。” “我们的小狗死了,柾国。” 我看着他,告诉他:“把Holly的灵魂体留下吧,哥哥。”闵玧其回答我:“......不。别那么做。” 为什么?哥也不想它就这样离开吧,宠物的灵魂体可以一直陪在主人身边,现在是有这个技术和能力的。闵玧其摇了摇头:“那么你什么时候才能做好准备接受告别呢?” 他说完又立刻悲伤起来,巨大的分离的痛苦就要淹没闵玧其,我有些束手无策,只能继续牵他的手,去抱他,闵玧其又问我:“如果我们谁先走掉了,不要留下灵魂体。如果是我的话,柾国,”闵玧其把他的鼻梁顶在我肩头,他在发抖,我抱紧他,听他接着说:“你不要留下我。你记住我们之间的所有好的故事......那就够了。那是你对我最大的尊重。之后你去找新的人吧,我也不愿意看你一人。” 闵玧其说这话的语气又很平稳,让这个拥抱的受益者变成了我。我抱着他,在那瞬间变成是我颤抖的更厉害。在他说要“不要留下我”的时候,好像我已经体会了再一次的抛弃、分离。我的眼泪是在那个时候夺眶而出,落在闵玧其的肩膀上,我心口处开始发痛,像是他和我的眼泪一起流进我纹身的伤口,我只觉得有一种挑破似的阵痛。闵玧其用他的手拍了拍我的背,说好了,我们再看看Holly吧。但我不愿意松开他,那一天我后怕如果不抱紧他,闵玧其也像Holly一样,永远走出我的生命。那么我们的这些故事,再好又算什么呢?      闵玧其把我射出来的东西吞咽下肚,随后抹了抹嘴角。他的头发被我揉的凌乱掉了,等他的嘴巴一离开,我立刻从他身边逃走了。 “你头发乱了,我去拿梳子给你整理整理。” 我逃的慌乱不堪,跑进卧室换了条家居裤才再到浴室取梳子。等我回来的时候,闵玧其还坐在地板上,意犹未尽地看着我,眼中又有些轻蔑。 “你的确是老了,田柾国。” “所以呢?”我把他从地板上抱到沙发上,用餐纸又擦了一遍他的嘴唇,“哥就用这种方式和我开玩笑啊。” 闵玧其坐在沙发上,再不动作,只任凭我如何把他的头发梳好了又打乱。如此往复,闵玧其抬手,手指在我的下巴处挠了挠:“你知道我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柾国。” “因为我不想面对,你说的那句话很可怕。” “可是你也没有听话,不是吗?” 闵玧其把梳子从我手中夺走,把它扣在茶几上,用审视的眼神注视我:“你还是把我的灵魂留下了。” 我只有重复之前说过的话:“......我还没有准备好。” “什么时候才能准备好呢。”闵玧其从沙发上起身,用两手捧着我的脸,额头抵在我的额头上,大拇指又在摸我眼下的皱纹,“你知道的,我们最后都得承认要分别的这件事。” “可我们现在有了再让这件事发生的晚一点的技术,为什么还要做出残忍的决定呢?”我不敢看他的眼睛,我这颗心脏也和我有着一样的年龄,我已经足够脆弱了,闵玧其,我叫他,是我一个人独自走过了没有你的十五年,正因为我还没放下,所以才没答应你的要求。分别这件事足够可怕了,时至今日,我仍然不能接受你的肉身已经离开我的事实。 你应该还不知道,你离开的那一天,我也一样坐在你的床边问:闵玧其,你梦见什么了? 你应该还不知道病危通知单的可怕,到最后你连意识也不清晰了,你双眼紧闭嘴巴罩着呼吸机,我唯一判断你生命迹象的手段就是观察罩壁上的白雾,你病的很重,我叫你:闵玧其,闵玧其......喊你的名字,一开始你还能回握我的手指,到最后你连这样的力气也消散全无?我紧紧握住你,那时候我知道我要抓不住了,闵玧其,我该怎么挽回你? “我知道你也很难过,我也是。”闵玧其拥抱我,用他的手抚摸我的后背,捏我的后颈。他不再需要垫脚,我又觉得心酸,被这种酸痛压的直不起腰。他接着说:“但你应该放手了。” “为什么?” 我紧紧抓住他的衣服,闵玧其一边拍我的背一边说:“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你,在我知道我得了癌症的时候,其实我是想要和你离婚的。”他说完我又把他抱得更紧,闵玧其笑了笑:“但我舍不得。那时候还不清楚肺癌会不会传染,后来我们还分了碗筷,不是吗,我的和你的要分开洗,很麻烦吧?但其实我也很自私。 在我确诊后的四年里,你一下成熟起来。其实你很早就变得成熟了,只有哥一直拿你当小孩,想要保护更想要支配,想要你听话,一直是十五岁的我的柾国。你看,我其实也是很自私的。所以在我以灵魂体的方式重新见到你时,那时候我默许了你的做法。是我补偿你的。” “现在为什么又......闵玧其?” “嗯。”闵玧其像是有些困了似的,声音虚弱下去,我叫他,他又回过神来,“每次我都告诉自己再陪你一下就好,所以又有了下一次。但是柾国,你看,近来几次,我的灵魂体的状态越来越差,像这样......本来,不见你的时候我也要活动活动,但最近待在芯片里睡觉的时间越来越多,或许是抽取的时候受了损,具体是哪里,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们可能再见不了几次了。” “所以呢,哥,你想让我销毁你吗?” 我感到绝望,脑海里一片空白,想不出什么话来挽留,闵玧其接着说:“如果你也死了哥要怎么办?” “那就等到那一刻再决定,不行吗?” “柾国,这样很不好。你和我都要学会告别。”闵玧其的语气有些严肃了,“我像是被囚禁似的,你明白灵魂困于一隅的感受吗?” “不......” “你不明白。你不知道我也很想你。用这样畸形的姿态拥抱你,你看到的我的样子还停在二十几岁,但柾国,每一年我看到的你都在变化,你皱纹变多了,你老的我不能逆转,我甚至愿意用我的全部灵魂换回你从前十几岁二十几岁的年轻,你知道束手无策的是什么感受吧?” “我知道。”我的音调也拔高了一些,我很久没哭过了,现在终于感到脸上有了湿润,“我知道,你躺在病床上的每个瞬间,没有一刻我不觉得无力,我才知道无论曾经我们有多成功多风光,口袋里装了多少钞票,在这时候都没用。Holly去世的晚上,你告诉我不要留下你,在医生问我是否保留灵魂体的时候我还是点头了,我才发现我还有好多话没和你说。”他站在我身前,看着我,我只感到世界忽明忽暗,这个年龄的我是不是连哭也已经失去了美感?我也看着他,说话已然有些黏连不清:“真的要离开吗?” “把我从这里救出去吧,柾国。” 闵玧其张开双手,笑的似是灿烂。我最后看了看他,脚步如铅似的扎在原地,闵玧其又抱过来,对我说:“结婚二十五周年快乐。我爱你。” 我说:“你要永远爱我。” “永远爱你,把我的芯片和你的埋在一起吧,你翻个身,我们又能见面了。” “我能吻你吗?” 闵玧其点点头,伸手帮我擦眼泪。我吻上去,因为泪水我的准星出了差错,亲到他的鼻尖上,我从那里一直亲到嘴唇,最后我感到有些缺氧,闵玧其把我轻轻推开,说:“我也给你留了礼物。” 他一指放在电视边的打印机,机器工作起来,吐出一张写了字的纸。闵玧其说:“想我的时候就看看它吧。” 然后握起我的手,手环晃了晃。闵玧其看看我,灵魂体的双眼中闪出属于闵玧其的光。我回答他:“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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