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这一年的冬天比往年冷出许多。
下了场大雪,南俊亲来送婚礼请帖时被浇了一头一肩膀,玧其请他在家里坐一坐,,雪小一些再启动回程。
玧其请南俊坐到客厅的餐台凳上。房里给电热油灯烘的温暖非常,,玧其只穿了一条丝绸睡衣裙,披一件家居小披风,正好盖过胸前。进屋时南俊在门口看见另一双鞋子,尺码很大,是双男款皮鞋。他猜到他的到访不是时候,一楼的客卧房门大开他只扫了一眼,床铺整齐的没有褶皱,那么这个男人必然是在他们洋房的二楼卧室中。
原来他们已经走的这么近了,南俊揣测,想必最开始时,皮鞋主人只够住客一楼客卧的资格。这快已经升格到二楼主卧去。如果是靠楼梯那一间南俊倒不惊奇,这间房子他早在玧其前就做过察,如果玧其让这个男人住进尽头处最大一间卧室里,他不得不怀疑玧其近来的举动已经变动了目的。
玧其从他眼神中读出疑问。她猜的八九不离十,给南俊端来热茶和小点,想找个话题从这个气氛中脱身出去。
玧其替他倒好茶水,问:怎么不是金硕珍自己来送?南俊把茶杯接过,杯口呈花边状,金边碎花身。他想到硕珍也有套一模一样的茶具,原来是她们的姐妹物品。不过那一套并不幸运,之前已经被他彻彻底底地打碎,他心里警示自己多加小心,勿要再多破坏一套。拿到嘴边来小抿一口,他立即赞赏玧其泡茶的手艺又有了增长,同时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才回答:硕珍怀孕了。
“怀孕了?”玧其问,“什么时候?”
“上个月的事情。实际上我们……”南俊略显迟疑,停了停,叫这句话飘了好一阵,把玧其催的急切,这才接着说:“我们就在刘公馆舞会之后。”
玧其用鼻腔笑了笑,语言里有些对南俊此番话语遮掩的不屑:“之后什么,你和她睡了,是不是?”
“是。我们睡了。这么着急要办婚礼也是因为硕珍不愿意流掉这个孩子,我们不可以奉子成婚,是不是?”
南俊模仿玧其的句式反问她,反倒是玧其的逼问显得不讲理。但玧其自有她的说法:“是她主动愿意的么,还是她破罐子破摔你则趁虚而入,你心里在想什么?反正‘是她主动’,日后并不能把这事的责任算在你头上,你是在给自己开脱吗?”
南俊不烦恼,仍然笑眯眯地回答:“闵小姐,你请我喝一杯茶的代价可不小。”玧其反应过来自己的态度的确显得过激,这也怪不得金南俊。金大小姐就是这么个丫头。但凡她决定的事情都没有商量的余地,等到她亲口道来就是通知了。
玧其明白硕珍的想法。她家家大业大,除了硕珍与南俊这一支,金家仍然有许多分支正在暗中窥伺家主之位。这把椅子金南俊还没有坐稳,阴谋诡计自然少不了,现在怀孕是刚好的事情,生下孩子,则勿要再添一些可能会发生的难事。可玧其还是很难想象硕珍是如何妥协的。之所以二人能成为朋友是因为被对方身上相同的特质双双吸引,因而走到一起,玧其将自己代入到这个位置当中,的确难以委身,但很可惜的,闵玧其也想不出除了自我献身的其他的完全之策。
她脑袋里跑过这么多条条道道,南俊看向窗外,说:“今年的雪不小。”又问,“小金先生现下如何?”
小金先生。玧其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金南俊专门给泰亨的称呼。她道:“还没有来信。”
南俊对着雪天挑眉毛,道:“或许这一个月到下一个月,甚至可能延续到年后,闵小姐都不能收到信封了。”
“为什么?”玧其被这句话抓住心脏,这时候才与南俊一同望向窗外。
雪比刚刚下的更大了。玧其想到泰亨在的那个草原,大雪一定会封路,她又想到似乎柾国提过这件事情,说是届时他们会派军队里的车子去做融雪工作。至于砖厂里的犯人们,干部最后一次回来消息说是会发动犯人们一起去找可食用的草原食材,军队又紧急派送了一批物资。眼下下了大雪,犯人们的工作也会轻松一些。物资之中中也有加厚衣物,实在需要帮忙,干部们会联络草原上的牧民们来救场。因此玧其不需要担心泰享的安危。
“我晓得。”玧其说,低下头来将请帖拆开,翻找着去寻找婚礼日期。南俊在她找到之前开口:就在下下周。越快越好。硕珍说还要穿紧身婚纱,也不好太赶,需要时间筹备各样的场地。哦,地点你晓得,硕珍说要在你结婚的地方办婚礼。我们也为小田将军准备了请帖,先前烦扰如何送到田家军府中,现在看来,这种烦恼好像是不需要的。说完他又将一封请帖从皮包口袋里掏出来放在餐桌上,手指押着推到玧其面前,说,麻烦你代我交给他,好吗?
这个金南俊,肚子里不晓得藏了多少东西。不过很好,他还晓得大月生那一日替硕珍在车子后备箱准备一套崭新睡衣,从这一点上,玧其将他暂时归入到能够信任的对象。她点了点头,问道:你们金小姐没喊我做伴娘么?南俊的眼睛瞪了瞪,显示出一副惊讶表情,惊讶却又意料之中。他答她:还是闵小姐厉害。好吧,硕珍叫我先发你请帖,瞧瞧反应,我和她赌你不会提问的。个么看来是我输掉了。又说:硕珍邀你婚礼前一天就住到我们的房子里去,方便吗?
玧其的鼻腔又笑了一声。这一回是胸有成竹的气音。方便,不过我要与你珍小姐睡一晚,侬呢,方便吗?南俊这一次是真正被玧其的回答惊讶到了,停了一停,说方便的,他会派车子来接她。
雪下到这个时候已经有转晴的迹象。南俊从凳子上站起身来,将帽子重新扣回头顶,围巾统回脖颈,这就要回去。玧其说不再坐一下?南俊说不了,硕珍正等他回家吃晚饭。再一个,他心里想,我再打搅你男人就会冲下来,我们不一定谁打得过谁。玧其没说什么,送他到门口,南俊说下下周见,临别时,眼神看了一眼洋房二楼。玧其再次感到他的这一眼的别有用心,提点他:你要对她好。
南俊把眼神收回来,没有了隐没在瞳孔之下的调侃。他用严肃正经的声音回答她:我会的。我爱她不比你少。玧其说是么,那么是最好的了,将南俊目送到他停在洋房外的轿车上,看着那辆黑色轿车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刚打算关门,二楼的房门传来了一阵吱呀声。
“他烦到你了吗?”
柾国走出二楼门后,衣服穿的不够整齐。浑身上下被一条睡裤一件睡衣遮掩住,在冬天里实在不像个话。玧其将房门关上,扔掉小披风,朝二楼的柾国走去。
她两只乳房在丝绸睡衣下晃动,胸前凸起两点来,这就是玧其为什么穿长袖裙还要搭披风的原因。金南俊是个聪明过顶的人,玧其承认他。他刚刚猜到枉国在家,一定也猜到她睡衣之下什么都没穿。她与柢国刚刚开始互相脱衣服的时候门铃响了,她不得不先放下柾国去应付金南俊,而金南俊,他顺着这两点线索,自然能摸到她这个女人背着丈夫和更年轻的男人偷欢作乐,白日宣淫,不守底线。
她已经猜到了,这就是她最好的朋友的丈夫给她的评价。
玧其走到二楼,柾国把她搂进怀里,脸庞埋进她一对贫瘠乳房之间闻嗅。他的鼻尖把她的乳房顶的好痒,桩国把她的裙子从最底下撩起,手窜进去直捏上其中一只,柾国问她门关了吗?要不然他们一会儿做爱就算有人闯进来他也不会停,又伸向玧其腿间。刚刚碰到,一根手指就自动被吸入两唇之中。
玧其没有给他任何反应。柾国军人的敏锐用在做爱里也同样有用,他问她怎么了,玧其忽然感到无力感卷满全身,想到金南俊会在那辆黑色小轿车里对她如何评价,如何在心里编排她,或者金南俊也可能在脑子里把她凌辱一遍,可她就是偏偏不能出现在金南俊的脑子里。她像是已经背叛了硕珍似的让金南俊对她有了这样的想象,可这是必然的。无论金南俊是如何正派的为人,哪怕换做是闵玧其她也会在回程的路上把她这个女人从头到脚意淫一遍想象一遍,实在是她闵玧其太不体贴了,太不晓得避险。她是觉得同时出卖了几个人,先是对不起金硕珍,再是有对不起金泰亨一次。最后的,她对不起这个前戏还没完成就给她打断的田柾国,至于金南俊,玧其随便他。
因为他是硕珍的男人,在玧其心中,金南俊没有出头之日。
柾国把手抽出来,将玧其紧紧搂在怀里。玧其的鼻头贴上柾国的肩膀,好温暖,甚至开始发热。柾国又问她怎么了,金南俊刚刚挑衅她似的,是他叫玧其烦恼了。玧其摇了摇头,讨厌金南俊,但金南俊其实什么也没做错。她最终意识到这些念头原来都是她对自己的无力而产生的无奈与愤怒,需要找到个发泄目标,不巧金南俊走进了她的视野,仅此而己。
玧其说没什么,问他,婚礼你要去么?柾国说要去。不去倒显得怪异,玧其便叫他穿最贵的西装到场,随后用双手抱住柾国的后背,抚摸了好一阵,说:做吧。我想和你做爱。
柾国一笑,说不做了。玧其更觉得是他也在羞辱她一样。她用一只手揉了揉眼睛,柾国看到,又觉得很心疼。但他最终还是克制了自己,随后他把她抱到床上去,玧其一瞬间被巨大的困意席卷,很快在柢国的怀里沉沉睡去了。
硕珍的婚礼如期举行。几乎是将玧其的婚礼模子拿来照仿,礼服定制用的是玧其用过的店,婚礼蛋糕包的是用一处厨房,原本神父也要用一样的,但约德神父告假返家,新换一位英国人来做主持。硕珍有些听不懂英国神父的口音,磕磕绊绊地将婚礼彩排走完,走下红毯来时玧其问她:小姐,不是美国留学生么?
硕珍也有些不好意思,仍做强硬道:你也未必听得懂阿拉国家北边方言。
两人一同回到金府,这一夜不要金南俊,由准新娘硕珍来开车。为了婚礼上穿礼服有个体面身材,硕珍这一整天只喝了几杯水,饭间吃过几片青菜叶子,在车厢里肚皮叫了几番,玧其知道她的老毛病又犯了,一路盘算夜宵内容。路上停车期间玧其去捏硕珍的腰,说:你现在好瘦。硕珍嘴角向上扯了扯,哈出一声,玧其接着说:回去给你做几个馄饨吃。
“明天我要结婚了,”硕珍说,“今晚我不可以吃东西。”
玧其调侃她:“金南俊不娶饿死鬼。”
“南俊也不要娶小肥婆。”硕珍把方向盘捏了捏,听见玧其轻轻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又道,“老肥婆了。”
话说完,车子又开起来。玧其不再接话了,但硕珍希望她能再劝劝自己。只要玧其再多讲一次“做给你吃”她一定会答应下来,虽然显得有些勉为其难,但玧其一定明白她的用意。或者玧其就不该提起这个话题,听过玧其说馄饨一词,硕珍脑海里立刻浮现岀几颗浑圆饱满的馄饨沉在鸡汤里,面上还飘着吸了汤汁的嫩青菜,按照玧其的吃法,还会撕一些鸡胸来做点綴。
硕珍止不住想,饿极了,肚皮又滚来几道闷响。身体里关了头野兽,她也不好意思开口,只好凭自己意志力又把它关押回去。可没办法,她快要为穿礼服这件事发疯,自从决定要与金南俊结婚后硕珍又开始减肥,刘公馆一行是她这段时间里唯一一次放开了吃喝,除此之外,她都按照今天的计量来进行。
而为了掩盖自己日益减退的气色,硕珍一遍遍地擦粉,希望能用它们瞒过玧其。但玧其还是看出来了。她问她:你又在减肥了。
硕珍踩着油门,没有回答。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她才说:我没有。
玧其看了看硕珍的侧脸,曲线优美,夜晚光影将碩珍的眼晴隐在黑暗里,嘴唇笼在灯光中,一下分岀道界限。硕珍的眼睛在黑暗中隐隐闪着光,嘴唇上涂过口红,显得柔润无比。她又向下来看,女人的曲线到胸前高高隆起,一对饱满胸脯裹在旗袍下,将布料子撑的没有褶皱;胸下又忽然收起,勾画出男人最喜爱的地盘。
这一把腰,一只手就可以搂住。她是叫男人难以把握又尽在掌握,同时持有这张脸蛋,完美极了,全上海完美女人的标准雕像。
这样的雕像拥有的烦恼何尝又不是全上海女人所拥有的烦恼,也只有玧其晓得这座雕像是如何来到今日的体面与美丽。
赴美归来之前,金硕珍是个名副其实的小胖囡因。玧其属于是天生的瘦孩子,硕珍似乎从来没有饱头,来者不拒。两个人做朋友,经常是硕珍将玧其挤的没边。硕珍最顶级的饭量是一顿三大碗葱油拌面,加一碗煮面的面汤,饭后走一走还能塞得下一块面包,算是饭后小点。玧其吃面只吃一半,成长到今天,饭食从来没吃过光盘。有了硕珍,玧其的饭碗里再少有剩食,硕珍吃的开心,玧其看的也很开心。她看到硕珍吃饭是件很幸福的事情,硕珍这样的小胖吃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狼狈。饭量再多,场面一样优雅。何况硕珍本身脸蛋就足够漂亮,肉嘟嘟只平添怜爱感,再一个,硕珍抱起来柔软亲切。
美国回来之后的硕珍大变样,摇身一变成了上海滩最知名的文化美女,胸大腰细,浑身派头洋气十足。只有玧其发现了硕珍不对劲的地方:她的精神差极了。
原来在外的美丽都是佯装的,在玧其发现硕珍催吐后才了解硕珍在美国的遭遇。根本不是被资本主义的优点瘦身,硕珍到美国留学,在校园里结识了几个美国好友,其中一个的身材极好。硕珍向她询问如何变得这样苗条,这位好朋友起初的起点是很好的,先带硕珍跑步健身,最开始效果显著,后来进度缓慢了,这位好朋友又缓缓道来一个方法:节制饮食。硕珍把它理解成为节食,期间几次犯下贫血,后来又无师自通了催吐的方法,哪怕今日已经练成追求的苗条身材,硕珍还是没有一日不在后怕做胖子的日子。
要玧其来说,做小胖的碩珍也没有多胖。金硕珍现在是胖也不
要不胖也不行,玧其为了根治硕珍催吐的毛病,为硕珍安排了详细的饮食计划,到如今不算彻底杜绝,但比起以前己经好了许多。
现在坐在车厢里,玧其看到硕珍藏在夜之下的气色,晓得她是毛病又犯了。她沉默下来,直到车子到站,她率先硕珍一步进了金家家门,先托付阿姨喊硕珍进了门就去泡澡,等硕珍再出来的时候,她已经将一碗温度刚好的鸡丝馄饨放在餐桌上。
硕珍看了看玧其,解脱似地笑出来,用了个不能浪费的借口,立刻坐在餐桌边吃馄饨。玧其说:你很漂亮。硕珍嘴巴里咀嚼只用点头回答,玧其看到她的头顶,硕珍的脸几乎快埋进碗里。
她预料到接下来的场面,让阿姨从房里退去,又对硕珍说:以后都来依靠我,好么?硕珍手里捏着瓷勺,嘴里的还没嚼完又托起下一个,还是点点头。玧其说:乖啊,金小姐,你还可以做我的囡囡。
硕珍咽下馄饨,低声呜咽起来。
玧其去抱她,硕珍在玧其怀里嚎啕大哭,玧其什么都不说了,一边拍她后背一边摸她头发,她把她接的好紧,怕这个女人被生活吞没,而她被她拒之门外,所有事情在未来都将被硕珍一个人盖起来,只有闵玧其永远晓不得。
在她沉沦在泰亨被打成右派捉去大草原的日子里,硕珍遭遇了很多变故。回想看来她已经算是幸运,这么早地遇到了泰亨,也恰好她爱他所以结了婚,而硕珍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关于要有一段好婚姻这件事,只有玧其独自完成了约定。约定就是要与爱的人过一辈子,包括阿嗲阿娘,所有她们在乎的人。硕珍的确在乎南俊,可金硕珍心里始终明白,她对他的爱并非是南俊对她一样的感情。可没有办法,父母亲的去世原本就是一场意外,硕珍自认为也的确有责任将他二人打拼一辈子的事业接手下来,因此与南俊结婚,更多的是商业义务。南俊是备受父母亲关注喜爱的,她眼下在这个世上能相信的除了玧其就只有南俊了,所以她要与他结婚,哪怕不是爱情的婚姻,也至少是一桩不后悔的婚姻。
可如果是不后悔的事情又为什么哭呢,硕珍说不出来,玧其心里明白。归根结底还是金硕珍对金南俊一点爱情都没有,如果金硕珍不爱金南俊,这个男人也不算赚了便宜。玧其不得不承认金南俊的做派的的确确潇洒正直无比,这个人,她是打心底里佩服且信任这个人的。所以金硕珍不爱金南俊,但已经霸占了金南俊的地盘,而他满心满身都是金硕珍,心里眠里容不下别人。哪怕是他遇见了送帖那天她的窘况金南俊也依然是个正派人物。玧其也分不清这场婚姻当中到底是谁吃了亏,如果金硕珍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金南俊半分,那么到头来最凄凉的还是这个男人。
只能说是,二人之间没有成为爱人的缘分。玧其最后将硕珍的泪擦干净,哄她把馄饨和鸡汤一起吃掉,歇过一会儿,又把囡囡哄上床去。她自己坐在窗边看天空,晴朗无云,星星璀璨明亮。好希望现在划一颗流星,她会在几秒之内把愿望全部许个清楚,她已经全都想好了:泰亨平安归来,硕珍平安一生。
柾国么……一起平安吧。
她这样坐到半夜,想到硕珍哭过,担忧她眼睛明早浮肿,去浴室中浇了块凉毛巾,拿来铺在硕珍双眼。硕珍在梦中哼了哼,玧其说死丫头,忍着吧,又将被子替硕珍盖好拈好,一切做完仍不觉困,开了小台灯来读书。等第二天金家的阿姨来喊二人起床,硕珍的毛巾已经放在她一侧的床头柜上,玧其躺在被窝里,将硕珍浑身上下紧紧搂住。
硕珍爱怜地抚摸过玧其的头顶,她生命中不能或缺的女人,比起玧其,她的可怜倒显得太做作矫情。
于是硕珍重新振作,细细想来她与南俊的婚姻至少算门当户对,她会安稳地走完下半生,不算是一件坏的彻头彻尾的事。
她双眼关爱玧其时,玧其也开始给梦做个结尾。玧其的梦里首先出现柾国和泰亨,三个人站在风雪之中,寒风耳边呼啸而过,身体却不觉得寒冷。她看到原来是这两个人将身上的衣物全拿来给自己穿,她看见柾国率先磨动嘴唇,似乎要与她交代要事。泰亨么,泰亨只是看着她,在一边应和柾国的话。玧其一点也听不清,耳朵里全是风声,随后柾国朝她挥手,泰亨也挥,两个人将她留在这里,而后转身要向风雪深处去。
玧其喊他们别走,快把喉咙喊破,字句全交进风里。她再一眨眼,硕珍站立在她面前,背景庄严圣洁,天空飘羽毛,将硕珍衬托的美丽非常。而后又传来轻柔乐声,有一道门出现在硕珍背后,随着音乐声愈来愈大,大门缓缓开启,硕珍微笑起来,与玧其一欠身,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束捧花,转身要向门后走。玧其拉开脚步跑上前去试图将硕珍拉回,可那束捧花似乎得了生命似的忽然跳到二人之间,随即生出一片高大花丛,将玧其与大门一并隐没。再一挣扎她又见到阿嗲阿娘,不晓得身在何处,四周到处黑暗一片,爸妈说玧其啊,阿拉囡囡,爸爸妈妈勿好再陪你生活下去,此后一个人多加小心,每天要烧水吃饭,要读书种花。不过现在世道不好,读书与种花时都记得拉窗帘,你的那些西洋音乐也不要再放了,我们家里有一包很好的首饰,你来,你要抓紧过来,就放在妈妈床头柜的铁盒子里。自己要好……晓得伐?自己要好我们才好。记得要一个小孩。男孩女孩都好,一定要有一个小孩。这个世界上你是爸爸妈妈最后的依恋,不要到头只剩你自己依恋自己,有一个小孩,好不好?玧其听不懂他们的交代,只觉得是到头了的临终托付似的,不愿意听,阿嗲阿娘只说一定要记得,玧其还没来得及反驳,二人已然隐没在黑暗里。
随后她听见一阵呼唤。有人喊她的名字,玧其睁开眼睛,发现是硕珍正在推她肩膀。
“做噩梦了?”硕珍问她,伸手来测量玧其额头的温度,还好还好。阿弥陀佛,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硕珍双手合十,模样虔诚无比。玧其趁着睡意朦胧的劲头张开两臂搂上硕珍。硕珍说诶哟诶哟,我都不晓得你还有这样的一面,可怜的,等一等替你画最好看的眉毛,好不啦?玧其在她颈边的发丝之中点点头,硕珍说好了,我们要迟到了。
然后她从她的怀抱里走出来,在这个晴朗的冬日里,金硕珍出嫁了。
而在今年冬天震惊上海滩的有两件事,其一是硕珍与南俊的婚礼,其二则有关玧其。报社在两人的新闻之中权衡许久,最终打算让玧其来做头条。配图是一张头发散乱的女人跌坐在租界雪地上,衣裙撕破了挂不住,旁边的人上前欲拉她四肢展开,要她将身体完全展现给镜头看看,这举动倒是将报纸标题衬托的人道些:女学生深夜捉拿偷腥人妇,才女闵松月惨遭欧打拖拽。
随即又有小道消息,其父母在老家不幸感染恶疾,于昨日在家中病亡。
出报的这一天早晨,又下起好大的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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