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这一觉睡了两天。隔了天过去,闵玧其没回家,闵玧智也不担心,她说你等吧,你别惯着他,你来了他哪天打扫过卫生?
田柾国放心不下,找到KTV,发现店门被贴了封条。街头街尾一打听才知道KTV被查办了,都传是刘铜小人之心,自己是只耗子,还得向公家点火,一把烧了别人的土匪窝。田柾国立刻想必定是他当初一拳打出的是非,再一想,也不是他一个人的功劳。
早从闵玧其打下刘铜那巴掌,再到后来闵玧其给人做了金丝雀,他这会儿把事件一个个串起:闵玧其为了捞些别人的救命钱,不惜浪费自己。田柾国只有这时才觉得闵玧其除了冷一点酷一点,还多了些不为人知的慈悲心肠。
他算不算得上是普世观音,这尊玉做的活菩萨,染过绿发和金发的他的菩萨,碰一下,手指间立生裂隙;田柾国再想把他握紧手里,就碎了。落在地上即是闵玧其摔在地上的马克杯。纵然生前纹路精美,成了片儿件,归宿只能是黑袋子一搂,跌进垃圾桶。
田柾国想从金硕珍那处讨些消息,金硕珍干脆不接电话。妈的状况急转直下,大二结业在即,学校今年给提了奖学金的数目,田柾国又想拿到这笔钱,好实现他走上经济独立的第一步,才能有一分底气说要带妈看病。他还不想他的生身母亲最终去处是精神病院里的一张床。
他这边还在努力完成学期末最后一份西方音乐史论文,闵玧智这厢已经被家唱片公司挖掘出来,派人找上门,说要签她,先签个两年。田柾国知道这是学校和这家公司的合作,每年两个名额,校方挑人选,决定签谁由公司来定。好在只从作曲系选人,否则田柾国就得和闵玧智成了竞争对手,两人一起选上的几率太小,谁被签走,另一个都觉得是自己亏。
学校今年列出八个人名,闵玧智争气,凭她先前在网络平台上发布的几首原创打下些名气,顺理成章地成了其中二分之一。
公司不大不小,在业界稳扎稳打地维持中游水平。不白签,一是锻炼拔尖学生的业务能力,公司也能挣点好处,有成大作曲系的精英学生来打些下手,中间发曲子再得名气,身后也得跟着公司名。二是方便找枪手,拿不知名学生的作品给有些小名气的歌星。不好查,查到了也不信,大部分学生权当卖作品,公司给的钱不少,谁和钱过不去?
田柾国向她再三确认,闵玧其真的没关系吗,真的不用报警说你哥哥走丢?闵玧智懒得和他再解释,她说你打电话,等警察找到他,顺路就得把闵玧其踹进去蹲一蹲。他问很多遍,闵玧智说很多遍。不知道哪一遍终于让田柾国定了心,又鼓起希望给金硕珍打电话。
这一遍通了。忙音响了很久,田柾国的耳边几乎对嘟声后响起的留言提示音产生幻听,金硕珍似乎算准了一样,踩着点接起。
背景音有朴智旻让金泰亨放下他的短袖,他听了阵,像是金泰亨要替朴智旻在白衣服上作印花。金硕珍说,不好意思,你听,太吵了,刚刚没听见。田柾国想问他那之前的电话也都算太吵了没听见吗?但他不好刁难金硕珍,金硕珍这会儿已经是金南俊的命中情人,他纠结要叫嫂子还是别的什么的男人。他只好咽回肚子里,说,没关系。金硕珍那边吵闹声降下去一些,田柾国听到了家里阳台推拉窗被打开的声音,金硕珍是去阳台躲噪音去了。
他来到阳台,田柾国听筒里的人为噪音果然小了些。金硕珍说他怎么突然打电话,田柾国说,备注里记得是金1金2金3,拨出去看看是哪个,得改改名。楼下响起一声汽车鸣笛,金硕珍在阳台上笑起来,问他,我是哪个?田柾国做了个停顿,如同他真的在思考一样。过了会儿说,哥应该是金1。哦,还真是。金硕珍说你刚刚拨出来不看按的是哪个?田柾国说他没来得及看,反正他手机通讯录里姓金的只这三人。金硕珍又问,他为什么是金1?田柾国说,你年龄大。
金硕珍觉得田柾国说这话纯属膈应他。他晓得田柾国打电话来绝不是为了这事,心里酝酿一番说辞,田柾国应了他的心声,问他,个知不知道闵玧其在哪儿?金硕珍再电话这边边摇头边说不知道,回答速度就好像他真的是局外人。局外人才能避去怀疑。田柾国接着问,他连你也不告诉吗?金硕珍嗯了好长一声,回答他,不是什么事都要知根知底的。他还想说闵玧其今年二十八岁,虽然这个行当不把闵玧其当男人看,但他本身仍然是生理正常的男人。心里把田柾国编排一阵,想到他或许会对田柾国说闵玧其晓得怎么让自己安全,又不忍继续把田柾国的担心强当作一厢情愿了。
或许闵玧其从十六岁开始能以一己之力把闵玧智保护在衣柜里,但他从来不能保护自己。他怕疼,更怕别人为他疼。这是金硕珍瞒着刘铜那通电话不说的原因,也是闵玧其在电话里百般哀求他不要告诉田柾国的理由。
闵玧智把合同带回家那天,郑号锡也在场。合同内含条款已由校方过目一遍,但郑号锡还是坚持他要再检查。两人坐在沙发上,郑号锡把合同举在面前,闵玧智凑去看,两手搂着郑号锡的手臂。田柾国替他们倒冰镇酸梅汤,端着杯子出来时看到两人连在一起的背影,多亲密。他想这倒好,明明是他先她一步有了心仪人选,竟被闵玧智后来居上。他早已经和闵玧其把生米煮成熟饭,床是灶台;可至于能相互依偎这件事,田柾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剧本演到头。
郑号锡替闵玧智看过合同,确定没什么霸王条款,让闵玧智带好,明天去了学校,再让校领导看着她签字。她说不用这么紧张,虽然是她喊他来家里帮她看看合同,但看合同不是主要目的。他们现在是名正言顺的情侣,得先回家秀给田柾国看看,本来还有闵玧其,但他不在,田柾国就得受双份好礼。
田柾国说,虽然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在家幽会,但我妈妈在房里睡觉,你们要深入了解,只能去酒店将就将就。闵玧智冲他耍鬼脸,她说我没忘,等一下就走。电影等会儿也就是时间开场,她又嘱咐田柾国她留了已经做好的饭菜在冰箱,让田柾国热了吃。她说你不要忘记喊阿姨起床吃饭,她说不想吃也要吃,吃完去散步,晚上你不要替阿姨洗澡,只换药就好。我怕你手底下没轻重,刚刚结的痂给你用花洒一冲全破啦!
他说闵玧智,你比我还怕我妈妈疼。闵玧智说是呀,阿姨蛮好的,你知道我有爹生没娘养,缺爱的很。我就差喊闵玧其一声爸,满意吗?她说的完全是玩笑话,说完自己也笑了,郑号锡喊她怎么贬田柾国还自损八千,闵玧智眼珠子一转,我还没说完呢。
她忽然换了个表情,很严肃地看向田柾国,说,我大概猜到硕珍哥在骗你。他一定知道闵玧其在哪里,闵玧其之前和我怄气玩离家出走就跑硕珍哥那套房子住。你就不能坚持多问问?田柾国,你爸确实不是个好东西,我也知道闵玧其不好捂,是个一根筋的刺猬,认死理。但你如果真的爱他,就把你替他涂指甲油的那劲儿拿出来,我可以放心他在硕珍哥家里呆,可你不能因为我说不用找了金硕珍说不知道你就不再过问。妈我可以替你照顾,但你要找他,明白吗?你不能做你爸那样的男人。
田柾国被她一番话教训的找不着北。他这时才觉得或许自己也已经在这场推拉游戏中玩累了,闵玧其摔门而去,用的是个不成理由的理由,他那时不去拉住他而是任他走,是否正是他那瞬间也心存就此断舍离的念头。
他和闵玧其的把戏恰如空中飞人。一方伸出手,另一边才能跳出去。如果对面连秋千都懒的摇,任凭一人施展百般技艺,天与地只能限制在那圈圆环里。他若飞得低了就只能在他之下;飞得高了,就看不见他了。连杂技都要双人配合,一个爱字,也得两只手来写。
第三天时,田柾国又在电话里同莺莺吵了一架,闵玧智在旁边听着,听田柾国怒气上头时拣着什么说什么,虽然难听,还不至于让旁人感同身受。闵玧智自己心里也奇怪,闵玧其什么时候已经能共情到这种地步?一个当了真小三还想上位的莺莺,她哥莫非是联想到刘铜的可怜老婆,为了给莱莱挣那点手术费,同意刘铜包养他,在家里见着刘咏沁——她本姓姓袁,刘铜做了一辈子的王八蛋,到了婆娘这里也得逼人家随夫姓。她哥难道真是可怜刘铜老婆的遭遇,明知如此还从刘铜那儿捞油水,心里过意不去,但闵玧其也是为了别人呀!
闵玧智想了一圈,把自己绕进去,她想到最后放弃了,和自己说:闵玧其没想着真做小三,莺莺被田柾国他爸这捧泥巴滋润的正灿烂。不一样,闵玧其可能只是一时没想明白,就像她刚刚也顺着小三逻辑想。闵玧其和别人都不一样,闵玧其是出淤泥而不染,田柾国不也觉得闵玧其是掉进KTV这条街的一朵莲才喜欢他,他不就是看中了闵玧其这种反差?如果闵玧其不干这个,他们在公园或超市擦肩而过,肩膀撞一下,普通人和普通人而已,就是他们这辈子的缘分。
她觉得闵玧其一定是猫进金硕珍那套小复式里去了,也好,闵玧其能得些一人睡一张床的宽松时间。闵玧其一走,田柾国搬出来睡客厅,闵玧智也得以从沙发睡去闵玧其的床上。她其实觉得沙发床也蛮好,两间小卧室不透风,夏天热,味儿也不好闻。她睡客厅,地方大,夜里随她几点回家。所以她想没关系,这次就让闵玧其也等,等到他自己也急,他就明白田柾国对他已经不是那么简单的关系而已。不是说分开就能分开,他和田柾国是承载着莱莱姐希望的一对苦命鸳鸯。再苦,他们最终都得在一起。
第四天,闵玧智正式签下公司合同。公司说她大一的毕业作品不错,又问替她录音源的人是谁。闵玧智把田柾国供出来,公司说,你再让他替你录一首,我们帮你卖。闵玧智知道田柾国急着用钱,能赚一笔是一笔,于是转告田柾国,问他要不要做。田柾国的正给论文结尾,又要照顾妈,说他没时间再学新歌。闵玧智差点脱口而出让闵玧其帮忙好了,才想起他们在玩无所谓的冷战,立刻闭了嘴,没再提。
公司不舍得放过一根隐性红苗,第五天,托闵玧智把另一家娱乐公司的名片带给田柾国,说他如果有意向,可以去这里试试。闵玧智说,你们真的不认识他?公司员工纷纷摇头,没听过他发过什么歌。闵玧智说他是田柾国呀,成大今年大二的声乐系学生,成绩很好的,你们不认识?成大的新年音乐会看了吗?我们一起表演的呀,他弹吉他,我们唱的《房间》。这歌不是我写的,这歌是他自己写的。
哦,一个去过音乐会的员工反应过来,就是他?他外形条件很好的,玧智,你一定得好好把名片带到。偷偷告诉你,我们老板着急找新人是因为这家娱乐公司的老板是他表弟!他们最近开始走下坡路,滑的厉害,签不到好苗子,你一定喊田什么……田柾国?喊他去试试,签个一两年先练练,晓得伐?
闵玧智又在一阵应和的声浪中点头,回了家,一五一十地复述给田柾国听。她也说你急着用钱,你就去,妈我帮你照看。你又不是不回来好伐,记得合同也带回来,郑号锡帮你看!
他彻夜未眠,翻来覆去地想了一宿,第六天,还是听了闵玧智的话,决定去试试。结果人家公司竟然都晓得他是谁,一细聊,才知道是闵玧智的唱片公司已经和他们打过招呼。
还是得面试,递简历,过考核。一套流程走下来,公司决定签下田柾国试试。田柾国拿了合同,想起闵玧智嘱咐他要把合同带回去看看。他也确实有些担心合同里有他看不懂的条款有可能从他也日趋亏本的银行里再支出,乖乖把合同带回家,交给郑号锡看。
郑号锡当晚得了闵玧智召唤,又来做免费检查官。因为没有校方监督,郑号锡来来回回看了三遍,确保真的没什么问题,才准田柾国隔天就签。
田柾国周日再去公司换回合同,公司的人问他,你那首《房间》能不能做第一张专辑主打?田柾国问,这么快就要给他准备专辑,他的经纪人说提前征求你的意见,到时好做宣传。我们虽然确实在亏损,但还是很注重版权的,你放心,作曲作词都会好好写上你的名字,绝不让你做了别人的枪手!
经纪人带他熟悉一番公司上下和大致安排,田柾国又说他得照顾妈妈兼顾学业,经纪人好歹在社会中摸爬滚打过,猜到田柾国有个好造人设的家庭,鼓励他一定要完成学业,学历是保障,如果他打算拿他们公司做跳板,干两年就走,日后又不一定继续做音乐,那么学历就尤为重要。研究生还得上便利店打零工,你是个半途辍学的本科学生,哪家公司会要你?
田柾国思索一番,问经纪人,如果她能带着公司一起活过来,如果他火了,分给他的钱能不能多一些。经纪人笑起来,你如果真的能救我们于水火,大明星,你说了算!
田柾国想,这好像真是条不错的出路。可学费太贵,他没把经纪人的劝言听进去,心里已经打定要辍了学,省下钱来,好早点带妈去治病。
他告别经纪人,从公司出来,天正蓝,悠悠的几朵云连在一起,投下片阴影。他看街对面的蛋糕房开了,想起闵玧其爱吃这里的蛋挞,闵玧智喜欢吃黑森林蛋糕,打算买些回去。他迟早得把闵玧其找回家,蛋挞冻在冰箱里一时半会儿坏不掉,闵玧其不贪凉,唯独咖啡蛋挞要吃冰的。蛋液冰冻之后成了果冻状固体,更爽口。
正要过马路,手机响了。
备注从金1变成硕珍哥,田柾国看着屏幕哼笑一声,莫非是他终于良心发现打算告诉自己闵玧其在哪里,好让他们演一出久别重逢,金硕珍那时就成了他们感情更进一步的幕后推手,说“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打得一手好主意。
他想着,用手指滑开锁屏抵在耳边,刚想开口说“喂”,那边抢他一步:“田柾国,我本来不想告诉你。”
说什么来着,真是想什么来什么。田柾国不接话,等他继续说。只是他奇怪金硕珍的语气并不是苦口婆心的态度,反倒焦急万分:“你现在就去找闵玧其,晚了就来不及了!”
田柾国分不出他说玩笑还是真话,问他:“闵玧其怎么了?”
金硕珍的语气这会儿又懊悔起来:“我就不该替他瞒,现在出事,我正在找人,马上就到,他们到了你跟着一起去,保护好自己把闵玧其救回来知道吗?”
他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态,金硕珍用的是“他们”,人不少,他不免心已悬起:“闵玧其在哪儿?”
“刘铜家!”金硕珍大喊,“之后再说,地址发给你了,我的人马上就到,你跟他们进去,别冲动,明白吗?……喂?田柾国,喂?说话,喂?……”
他感到有什么塌了。
金硕珍还在听筒那边叫着田柾国的名字,他决绝地把通话挂断,随即把金硕珍打开金硕珍发来的地址。看了眼,别墅区,刘铜确实有些钱,才敢在吃喝嫖赌上充大款。
公司远离市中心,离别墅区不远。田柾国此时绝等不了金硕珍口中帮手。他觉得现在谁也不能信,一定得凭自己双脚双腿跑过去,去救闵玧其。
半小时的路程,田柾国只花一半时间。别墅区门口有安保看守,他从一侧栅栏翻过去,落进绿化带,挨家挨户找找金硕珍说的几号几号。他来不及掸去身上枝叶,身边带起的风已经替他吹掉。
他这时继承了金硕珍在电话里的懊悔,他早就应该想到还有刘铜这一流,或许他们和刘铜之间的矛盾迟早要发生,可不该是这种局面。他应该在目前夺门而出的那个晚上再勇敢一些,再坚定一些拉住他的手,告诉他,无论如何我们都能一起走过。他说刺猬,我真的爱你,他想让他敛去锋芒,全身心交给自己保护;但今天这结果无疑是当头一棒。
原来是他从头到尾做了自负的人。
田柾国一边跑一边捕捉,很快,他发现了刘铜的车,再往上看,正是金硕珍告诉他的门牌号。
刘铜的房子买的是最大户型,占地面积大,别墅区到这里已经像私人花园。门口形同虚设地装了道铁门,两边站着黑衣保镖。他倒把自己看作有头有脸的人物。田柾国冲进来站在门前,气势汹汹,保镖问,你是什么人,田柾国不回答,强行要开门。三个保镖见他想硬闯,齐齐冲上来要拉他走。田柾国这时把蛮力运用的炉火纯青,几个招架,保镖们同铁门一齐被撞开,随后躺倒在地。田柾国从他们中间跨过去,几步跑到正面前,木门被他拍的震响。门后传来脚步声,在门边停住,田柾国又踹几脚,院子仍是里万般寂静。
他听到养在花园里的鸟叫了,然后是一声人的痛呼。
声音是从二楼传来的。先是肉体撞上玻璃的闷响,再来是刚刚那声叫喊。田柾国认出来了,那是闵玧其的声音。
他在门外几乎快失去自控力,怒不可遏地喊道:“闵玧其!”
楼上似乎听到他呼唤一样,又是一声惨叫。那声音全然变了调,田柾国觉得身体里有团恶念的火正从灰烬里觉醒,这一声惨叫之后,正门也被从内而外的突破,从门里涌出一波同铁门旁的三个保镖一样穿着的人物来。
田柾国已经顾不得自我周全。他挥拳,不晓得打在对方哪里;或者击中对方的武器,一根钢棍或球棒,打上去,手很快就破皮流血。牛顿说过,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可田柾国这时感受不到疼痛,拳头挥出,血和血混在一起,三个人,五个人,十个人,连同他自己的一起在手背凝结。
他的战力明显更高一层,一路从门口打上楼梯,又撂倒一波,才有空想刘铜平白无故在家里召集人手,他也一定知道今天有麻烦上门。他小看了麻烦,麻烦上了楼,已经站在他卧室门前。
他站在卧室门前喘气,听见楼下传来另一队声音。原以为是刘铜的增援,从中听见了对金硕珍的尊称,他知道那是金硕珍派来的帮手到了,更是有底气,立马一脚踹开卧室大门。
门砸在墙上,发出爆炸一般的声音。刘铜正把闵玧其压上窗台,他能看见刘铜的手卡在闵玧其的脖子上,和莱莱遭遇如出一辙。
那天莱莱挣扎着的双腿现在和闵玧其赤裸着的合二为一,多了更多伤口,青红紫色揉成一片,又浮现妈在家被爸拖去厨房挨打的画面。闵玧其身上还剩件过于宽大的白衬衫,最后一个记忆则姗姗来迟。他想起闵玧其那晚也穿着这样的衬衫,在他眼前装着笑,在他眼前真的哭。
他有多想珍惜这个人。他有多想告诉他,你就算不用伸出手我也会为你而来,你就算停在原地我也愿意回头;如果你后退一步,我就向你两步,你不用强撑自己努力,我来接你。
或者这一年多里你是不是也曾经有些爱我,也在乎,也动心?我晓得,闵玧其,骗和瞒正是出于此种心情。只要你说是,即使再一步是悬崖,我也同你跳海,我们死了也纠缠,死了也做冤魂眷侣。闵玧其,什么都好,别说放手,你知不知道死了不可怕,放下才最痛?
人说爱是万劫不复,可我只有真的和你分离,才是八百年生死,轮回无用。
金硕珍派来的帮手也已经从正门突破闯上二楼,当他们抵达刘铜卧室时,闵玧其坐在床上,他眼神的方向是田柾国把正挥拳,一拳拳落在他压在身下的刘铜脸上。刘铜本还有些挣扎,等他们真正进入卧室里他已经不会动了。他迎来人生中最安静的时刻。
他们赶紧上前拉扯住田柾国,怕他再打上几拳就得惹出一条人命。田柾国被拉开始时,闵玧其跟了上去,他扯袖子替他擦干脸上溅的血污,好像田柾国是他的开关,他是精美人偶,田柾国一动,他就要为他做些什么。
田柾国问他,你心疼了。闵玧其笑了,说,嗯。
这一下再睁开眼,送来送去那么多人,轮到田柾国自己躺在医院里。
他在床边首先看见妈,再来是金南俊,智旻和泰亨,还有金硕珍,最末尾是郑号锡。
妈握着他的手,少见的意识清晰。其他人的关心随之接踵而至,田柾国环顾四周,没在自己的病房里看见闵玧其。
金南俊说他睡了三天,睡的阿姨都醒了,你还在床上打鼾。妈说不对,我们国仔和他爸不一样,睡觉从来不打呼噜。金硕珍撞金南俊的胳膊,让他别夸大其词。好像热闹的样子,田柾国全听不进去,问到,闵玧其呢?热闹又一瞬间沉默了。
他又问,他在其他房间吗?
没有人回答他。于是他抬手,要拔掉输液管;被妈拦下,他又要掀被子。他要去找闵玧其。
他不断质问他们,闵玧其呢?闵玧其在哪儿?闵玧智总知道吧?她也不在?给他的回答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田柾国从他们的沉默里得到答案,闵玧其这次够狠,自己走了还要带着闵玧智一起走,把他在他身边的点点滴滴都一同扯去。
见他他又安静下来,金硕珍才递出一串钥匙。他说:“闵玧其留给你的。”
这是闵玧其家的钥匙。
他又接着说:“闵玧其说你好好学习,这就是你的家了。”
他把钥匙接过来,握在手里,好像他握着的是闵玧其的手,温暖有力。
闵玧其走了。他想,这次他们真真正正地远离了对方,再没有重归于好,再没有一张床上假的温存。一下子散去,散尽过往每个温柔寂静的夜,他的发是否已经开始褪色,成了漂了白的金,褪了皮的黑。他的指甲是否长出新的长度,他的脸,他的眼睫,唇,耳鼻,穿过他的耳钉,洗衣粉的味道,他送给闵玧其的三毛选集,他们说过的荷西,绿豆过敏,指甲油……
他只好明白,无论如何,从此再也无关。
田柾国向窗外看去,天很蓝,学期末已经结束,现在是暑假。经纪人这时打来电话,他说,柾国,恭喜你大二结业,你的歌我们已经重新制作过伴奏,来录个音吧。
闵玧其,你太伟大,成了我十九岁的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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