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玧智说:郑号锡约我玩游乐园。
闵玧其心里一动,年轻的小子终于开始有所行动了。于是他回答:带上我。
闵玧智觉得太好笑,她说这话只是想通知闵玧其,接下来的某一天她不在家吃饭,要晚点回来,他能和田柾国有点二人空间以缓解近来愈发黏腻的气氛。另一方面又有些暗自开心,闵玧其还晓得紧张她和别的男人见面,压下喜上眉梢的欲望,说:我约会,你去干什么?
田柾国夹在两人间,闵玧其看了眼他,歪头想了会儿,忽地用手背拍他胳膊。他给出反应看过去,闵玧其对他挑眉,问:田柾国,你愿不愿意帮我个忙?
“什么?”田柾国两边眉毛全撑起,问号写在脸上。他不明白的有两件事,闵玧智和闵玧其的亲情剧场有他什么戏份;闵玧其为了阻止闵玧智单刀赴会有他什么角色。
闵玧其很快给出他解答,一句话把两个问题迎面击破:“我和他,我们也去。玩你的,不用操心我们。”
闵玧智的眼神在两人间一阵流淌,立刻猜疑到:“你们也?”
“我们也。”闵玧其点点头,手背又甩田柾国,“帮不帮忙?你也不愿意看见大学同学被坏男人拐跑掉吧?”
这下田柾国懂了。闵玧其要抓他做卧底,做跟踪小组,监控的是妹妹和暧昧对象玩游乐园的特大重案。保不定一线南方城市的游乐园,棉花糖八十一份就能带给本次行动真正的受害者:他的钱包,和他寒假卖唱得来的一小笔意外之财。于是田柾国问道:“谁买门票?管饭?”
他一问,闵玧智马上做出不屑和他同流的表情。她拿出手机上下左右的滑,又把屏幕转过来,赫然是她和谁的聊天记录:“人家说费用全包。”
费用全包,闵玧其心想,他从过去他的客人嘴里也常常听这四个字。但他知道郑号锡不是这类人,又接着想他丫头闵玧智手段够硬,新时代年轻人流行AA制五五分,她还能抓住个主动为她埋单的人。不简单,有他真传。他用脚底板轻踹田柾国一脚,约会闵玧智,费用也只给她全包。你哪里人?闵玧智把手机收回,一边滑一边否认闵玧其,意思是包了我们四个人的,票子老早买好了呀,朋友,好好读阿拉讲话,好伐?
她语气中颇有些骄傲,田柾国还不明白为什么闵玧智真正的绯闻男友要替他们全买门票,闵玧其如同被唤醒记忆般,一下明白郑号锡意图。
要和闵玧智再进一步,得先过了闵玧其这道海天大关。要不然如何拿最佳新人奖,点一下,立刻就懂得。闵玧智也早就明白郑号锡问她游乐园能不能去时拍下四张门票发图片的原因,她猜闵玧其会和郑号锡在新年音乐会上遇见,只是没料到那么巧坐邻居。一定是闵玧其说了什么,郑号锡才在买门票时想到闵玧其甚至田柾国。他的意思也被闵兄闵妹猜的很清楚:他足够诚意,所以不怕监督和试探。
只有田柾国还不明白,无辜做了闵玧其要完成哥哥使命的随行道具。他也乐得如此身份,反正他随行的是闵玧其,玩不玩游乐设施已经都没那么在乎。
智旻和泰亨很快知道这个消息。消息不是田柾国说的,是郑号锡告诉金硕珍他约到暗恋的女生一起去游乐场,金硕珍转脸在金南俊家里的餐桌上放八卦,说闵玧其的妹妹闵玧智要和他的好朋友约会了,四张票呢四张票,我看田柾国和闵玧其也是要去的。金泰亨一下暴跳起来,金南俊抢他抱怨先一步开口,说泰亨啊,小时候去的还不够吗。金泰亨最擅长一撇嘴巴嚷委屈爬上脸颊,说不一样,他和智旻还没用过约会的身份去游乐场呢。从来都没有,他欠智旻太多该有的约会。他们最浪漫无非是高中在学校楼顶看夜空,智旻躺在他腿上说泰亨呀,我们死了也得一起变成流星才行。这样隔天得了处分又生感冒的约会还有更多,但泰亨觉得,智旻太该有一场真正的约会。
金南俊见他好歹是为了智旻才嫉妒田柾国,安抚他,说等哥挣了这笔钱,你和智旻也去游乐园吧。金硕珍听到这里才迟到地加入家庭会议:为什么不是我出钱?鸡崽子们,我不是哥吗?金南俊,我不是吗?金南俊分不出金硕珍哪句玩笑,哪句是真生气,哪里猜得懂这句话就能牵动金硕珍神经,首先带头喊了声硕珍哥;再下来是泰亨,紧接着是智旻,都乖乖地低头喊,硕珍哥。
金硕珍觉得这一家构成复杂的男人家庭实在有趣,看来朴智旻在家里属于常常被欺负的地位。他笑起来,说开玩笑呢,开玩笑。我的意思是,可以问我要钱,可以问我要吃的穿的,要开车子,想去哪里,和我说,都可以。阿拉一家人,晓得伐?但是不准禁止我在家里讲方言,我讲的时候也不要给我白眼,对,金泰亨,就是现在这样,收回去,听到没有?真的要死掉金南俊,你做大人真的要命了真的,你看看小孩子一点坐样都没有,吃饭呢两个人,手放开,筷子不要插米饭,金泰亨!……
田柾国后来从电话里听到金南俊和他还原场景,问他,金泰亨真的这样?金南俊说嗯字时声音有上下波动,田柾国猜他在那边满意点头,又听他说金硕珍在饭桌上怎样怎样地想对他们好,又因为他说以后会把钱还他时金硕珍怎样怎样生气。他还不知道是金硕珍替他付了手术费和医药费,田柾国听金南俊在电话里欢欣语气,决定把这件事埋在心底。他会替金南俊还这笔钱,那样既不会破坏他们亲密,又免得落下太多人情。
他这样想,可等到自己事事都想为闵玧其做什么时,倒不想着闵玧其会不会为了落下他的人情而为难。
闵玧智和郑号锡约定赶早碰面,游乐园建在郊区,早上八点,他开车来接。闵玧智为此早早起床描眉画目,房间里没地方再放面镜子,试衣镜移去客厅一角,闵玧智进进出出调整她搭配的动静很快惹醒闵玧其。闵玧其一醒,田柾国感到身边热量忽然抽身,也从梦中醒来。
一看时间,才七点多一点。闵玧智已经叮铃哐啷好一阵,妆已经画完了,看来她醒的更早。有约会的女人真的不能小看。
两人坐在沙发上,田柾国一挨软座,脑袋立刻又耷拉下来,闵玧其坐他身边说睡吧,也吵不醒你。田柾国还想强撑,最后还是脑袋一歪,倒在闵玧其肩膀上睡着了。闵玧其没躲,他才是有意等田柾国自己枕过来,那样就不能算是他的邀请,他只是做了不打扰他人美梦的好人,贡献出自己肩膀做枕头。不能算他有负担。
今年春天来得早,这时已经能穿薄长袖。闵玧智最后还是穿她的经典全黑,嘀咕她为什么再没有其他色系可搭配,闵玧其想耸肩,被肩膀上的重量提醒他有任务在身,立刻停了准备动作,说,你平常就这样。她穿那条见过田柾国的皮短裙,光脚踩高跟,闵玧其又侃她真的好给郑号锡面子,她这双腿上街去,还要踩高跟,不知道是出去玩还是走T台。闵玧智不理他,扯了件牛仔外套搭配。外套下藏了身勾勒线条的细带吊带,扣一条粗款锁骨链,她头发留长了些,没来得及剪,现在虚虚扎在脑后,没太阳,还是把墨镜推上头顶。颇有些上世纪女港星的风味。闵玧其又说辛苦到吵他们一起陪她早起,舍得为他磨脚跟,就这么喜欢郑号锡啊。这才是闵玧智一定要赋予回答的问题,她对着镜子摆弄墨镜角度,摇了摇头,尊重啊,人家替我们所有人埋单,我当然好看点见面,好歹让他觉得值得嘛。闵玧其权当她是借口,只是因为第一次约会羞于启齿有多感动。
闵玧智把墨镜从头顶拆下来,又要拉他俩收拾打扮。闵玧其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也在她的时间计划内,他一动,田柾国倒在沙发上后立刻惊醒,睡眼朦胧地看着拉扯的兄妹二人。闵玧智说哥也学会尊重一下吧,你还穿那几件衣服去,我真的很丢脸。闵玧其佯装生气想弹她脑瓜崩,闵玧智一侧头躲开袭击,冲他耍鬼脸,他说你现在知道我丢脸了,闵玧智摸摸他头顶,俨然一副哄小狗的模样。她回答,用你钞票和吃饭的时候特别爱你!
田柾国也不例外,整理过闵玧其衣着,也被闵玧智拉去上上下下打点一通。至少再像演出时一样,抓抓头发做做造型,尽可能在他们衣柜做点出挑打扮。不要三人耍酷全扮黑豹出街就好。
八点整,郑号锡准时打来电话。闵玧智接通,那边说了句早安,她问他你已经到了?郑号锡回答就在楼下。闵玧智感叹,是不是上学时就总是踩铃进教室,听筒那端传来爽朗笑声,不是的,我早就在楼下等。原来不止她为这次形式奇怪的多人约会赔付睡眠。
老居民楼的院子不大,谁进谁出,一动一静在家里全能听清楚。可她竟没注意到郑号锡的车驶过大门,他又让她在窗户边向下看,他就在他们家窗台下的空位里。闵玧智跑到窗边,一低头,果真有辆黑色小轿车。郑号锡已经等了多久?
她立刻拉着另两个男人下楼赴约,临走前差点忘记戴回墨镜,高跟鞋哒哒地在木地板上踏出清脆响声,拿了墨镜,又哒哒地跑回来。像极了日本女人穿和服走小碎步。
到了楼下,郑号锡正站在车边等。闵玧其上次见他,郑号锡穿了身西装,有暗纹的高级货,因此他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西装革履的成功人士那面。这回再见,他也换上合适玩乐的打扮,黑色半长袖扎进破洞牛仔裤里,踩双帆布鞋,褪去西装,倒真像和闵玧智年龄相仿的大学生模样。闵玧智快步向他走去,郑号锡替她打开副驾驶车门,等她高跟鞋稳稳踩到车里才关上。又去打开车后座一侧车门,等闵玧其和田柾国慢悠悠地走来,钻进去,用同样力度合门,再坐回驾驶座。
车内温度不高不低,显然是开了暖气烘过一阵。他问闵玧智有没有系好安全带,闵玧智正摆弄她鬓角一溜头发是别到耳后还是放下来,郑号锡的手已经穿过,替她从右上角拉下安全带扣进左下方的插销里。闵玧智抬头冲他笑笑,郑号锡也回她一个笑脸。车后座的闵玧其第三次拍田柾国肩膀,指指前方,意思是看看,已经好上了。
他们多自然,多默契。一个忘了拉,一个帮忙系。往游乐园的路上一定经过高速公路,田柾国也想替闵玧其拉安全带。车启动开出一段距离他才转过头去,闵玧其已经靠在车窗边,随着颠簸睡去了。他两手交叉抱着,一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样子,田柾国想坐过去,靠近些,正要动作,闵玧智扯着安全带忽然探回头来,看到闵玧其睡脸,再心满意足地转回。田柾国好不容易鼓起到勇敢被这一下打断,再不敢做第二次尝试。现在他连闵玧智也害怕。
一路开去花费两个多小时,路上闵玧其醒了又睡,临到目的地才算彻底醒了,下车后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田柾国早已毫无睡意,闵玧智要和郑号锡拉近距离,他不得不被迫关在闵玧其身边。自从上次闵玧其在街上认出他弹吉他唱歌,他们之间的关系又缓和起来,像是回到刚认识的时间,比那时更多了些情感在。闵玧其再次成为不懂得保持距离的闵玧其,屡屡试探地越线,使田柾国摸不清他最终意图。
他到底是要测验他还是已经默许他能够和他更进一步,田柾国不敢轻易地得寸进尺,至少涂指甲油的事情再不做。他似乎是不能用追的,也不能等,只得跟着走。可越是让他看着闵玧其背影越等不及,他想事已至此或许该放弃,闵玧其从此成为他心中一块遗落之地,而他要遂了金南俊的愿,懂得他将感情变为利刃刺向他人时,对方心中裂开一道有多痛。闵玧其将要变成他的人生某一课。
园区离门口有段距离,闵玧智和郑号锡走在前面,田柾国和闵玧其跟在二人身后。在门口分发各人门票,过安检,进了园区,闵玧其发现郑号锡和闵玧智的肩膀距离比上车前进了些,随即示意田柾国和他一起再小退几步。还觉得这样不够,敌人还没有放下戒备,他又摆摆手说玩去吧,别乱花人家钱,在地图上随便指了个什么项目,搭上田柾国肩膀让他立刻带路。
田柾国懂得他用意,只是想找个借口离开,但他还是装作不懂,真的把闵玧其带到他自己指出的娱乐设施前。定睛一看,海盗船,犯难了,田柾国倒兴奋期待过会儿闵玧其要多名正言顺地紧紧依偎他才够。
闵玧其推拒,我有恐高,我等你,你去玩。田柾国才不想放过机会,立刻拿出杀手锏,闵玧其,你还想不想我们是朋友?闵玧其一下愣住,问他,这有什么关系?田柾国义正严辞地一条条摆清,你说让我帮忙,现在还我一个人情。和我上去玩,海盗船而已,没有过山车刺激。他说着又指了指闵玧其身后远处的过山车,恰巧飞过一辆,尖叫声从闵玧其脑后急速穿跃过,引得他浑身一阵鸡皮疙瘩。再抬头看看眼前,巨大船型设施在眼前晃出令人心惊的高度。
田柾国说“我们是朋友”,闵玧其心里感到莫大的失落。他竟怀念起田柾国一腔孤勇试图捂热他的日子。正因为这样,田柾国是在理的,如果他不做出抉择,那么朋友的身份就失去了,又得回去继续尴尬关系。
两相对比下闵玧其选了海盗船,身侧围栏够高,好让他在危险中寻找仅存的安全感。
田柾国紧挨着他坐,两人大腿一侧隔着裤子紧紧相贴。他回忆起来已经被他在脑中编纂成电影的那个晚上,闵玧其怎样把腿勾上他的腰和肩膀。他非要他把腿架在他肩膀上的时候闵玧其眼眶红了,这动作超脱他生理的柔韧极限,他还是男人,意识到这一点,田柾国更想折磨。
思绪在一声海盗船启动的提示音中拉回当下,田柾国明显感到闵玧其紧张起来。他的腿部肌肉开始紧绷,头转向另一侧看去,留给他看似不在意的背影。借着机会,海盗船荡起一定高度时,田柾国不敢整个手握上闵玧其的,改换战术握上他小臂。闵玧其穿了件长袖还套薄外套,隔着两层衣服,田柾国再次体会到何为瘦骨嶙峋。虽然闵玧其的成人婴儿肥或多或少有些迷惑性,但切实体会并非如此,闵玧其瘦的似乎皮肤之下脂肪层只有一纸厚,剩余的就是骨头。
他握着,掌心温度让闵玧其没多放松。他说害怕的话闭上眼睛吧,就只吹风,很凉快。闵玧其心想他穿两件衣服出门,从头到尾就不在乎什么他妈的凉快不凉快,田柾国贱人一个,他在心里骂到,就这样用朋友身份讹他上来坐,现在牵他动作又太不像朋友,妈的,田柾国,你到底在想什么?
海盗船由低到高,幅度循序渐进,起初闵玧其还崩得住只在心里表演人荒马乱,晃的高了,再也不管身边坐的是暗恋他的人还是他也纠结心意的人,反手一把抓上田柾国的手,四指扣上他虎口,同大拇指一道押在田柾国的手掌心。他低头真把眼睛紧闭,田柾国享受他抓住自己的感觉,默默回握。他看见闵玧其一整个快要蜷缩起来,肩膀高耸,另一只抓着安全护栏的手和栏杆挤压的边缘发白。田柾国道坏蛋天分顿起,荡到最高处时贴到闵玧其耳边说,睁开看看,闵玧智和郑号锡亲了。
闵玧其一下子把眼睛睁开,这时船尾朝上,眼前世界倾斜的厉害。远处什么也没有,甚至没有相似闵玧智那身打扮的身影。他立刻意识到田柾国在骗他,只是为了让他亲自用眼睛体会这份颠倒带来的恐惧,好逼出他接下来这声尖叫。
他不单是声音忽地放开了,人在情急下会丢掉秉持自我的皮囊——嘴里一连串是他平常绝不对外人说的脏字,国骂。田柾国一字一句全听进耳朵里,也不在乎闵玧其口不择言的话里被翻来覆去操了个遍的人就是他,他收获闵玧其这幅从没对他展现过的态度,似乎这一荡,荡掉他的矜持,他的进退自如。他防守的盔甲顷刻间荡然无存,留下柔软真身。
田柾国又总结出闵玧其的新特点:怕疼,怕高,更喜欢体面。那么怕疼的闵玧其,十六岁第一次被嫖客打开身体时是否咬的嘴唇发白也不愿意哭?他想要的体面更盛自我舒适一筹,毕竟田柾国威胁他不坐海盗船就不是朋友,他就立刻愿意恐高也偏向虎山行。十六岁的闵玧其一定不似后来这样懂得哭是种调情手段,那时他只明白对男人打开身体是种屈辱,受下来,就变成能让他和闵玧智活命的屈辱。
海盗船两个紧邻座位里,闵玧其骂一句,田柾国就笑的更放肆。高处,强风呼啸而来,闵玧其喊的够用力,田柾国才能从风声中捕到他略略沙哑的嗓音。他让闵玧其再睁开眼看一次,闵玧其说什么都死活不愿意再睁开,田柾国心里算着船要开始减速了,闵玧其不要睁眼睛,他仍然要做。他对着闵玧其在风中摆口型,期盼闵玧其哪怕只看一眼就好。他做了两三回,闵玧其却从始至终都没再鼓起勇气。好吧,看不见也好,看不见他就能下定决心让他们最终变成一篇无果的故事。他要开始远离闵玧其了。
速度逐渐慢下来,直到落地,闵玧其都还紧抓着田柾国不放开。下了船,闵玧其感到两腿有些发软,田柾国安置他在椅子上等等,他去买点吃食补充体力,再来讨论下一个项目玩什么。
闵玧其的外套被甩开拉链,田柾国替他拉好,拉到最顶端。闵玧其觉得呼吸不舒服,又拉下来些,田柾国看着闵玧其露出的一点点锁骨,还是心乱的厉害,执拗地命令闵玧其必须让拉链停在这里。闵玧其懒得和他争,扭扭脖子,好适应这份不适。田柾国再三确认闵玧其不会再把拉链拉下来,闵玧其催他走,去晚了没有他要的爆米花,他这才离开。
田柾国走路很快,总教育闵玧其不要鞋底拖地地那么走。速度慢,走起路来不正经。他此时看着他的小正经田柾国走远的背影,还是那样毛茸茸的蓬松的黑发,使得他好像颗棉花糖,晃晃悠悠地消失在拐角处。
热闹的游乐园,父母和子女,光明正大拥抱的男女,朋友们,同事,学生和孩子。唯独没有他,没有他的身份,也没有能形容他和田柾国之间的代名词。
他们是什么呢?从最开始的开始只是一段说不出口最见不得光的地下勾当,从他告诉田柾国去他家里吧,从他答应让田柾国住下,他以为自己的步子乱了是因为那次口角中田柾国说的“万一我说是呢”,以为是这一句打碎他的防备,现在在人声鼎沸中细想,不是的,好像从田柾国在黄昏中吻他,他是从那刻开始的。原来他从那刻起就注定要和田柾国变成这种尴尬关系,自以为只是一段对方一人沦陷的暧昧而已,到头来自己也赔进去。输则家财散尽,赢也两败俱伤。他猜不到当自己真的把全身心交托出去,还回来的会否还是颗完整心脏,海盗船上闵玧其其实看见了,透过睫毛看见田柾国打的哑谜。他坐在长椅上,周遭热闹万分,他却安静下来,一遍遍回味田柾国唇线跃动的线路。
其实他都懂,田柾国也只敢借着风声说,闵玧其,我真的爱你。
田柾国回来的路上掉了几粒爆米花,惹得一阵心痛。巧克力味限购,轮到他时已经不够装一盒,掺了一半其他口味。又买了两杯饮料,爆米花桶只能抱在怀里,不稳当,递给闵玧其前又甩掉两颗。
闵玧其接过,咬着吸管尝了尝,又问田柾国,爆米花什么味的。巧克力?为什么还买巧克力喝?田柾国回答他,只给他买了热可可来,他自己喝的才是加了一半冰的碳酸汽水。闵玧其抓了把爆米花,问,喝不喝?田柾国问他喝什么,闵玧其把手里装着热可可的厚纸杯抵到田柾国面前,喏。
田柾国不晓得闵玧其这样动作又算什么,他先提起,如果还想当朋友就别做不是朋友的动作。现在又把越过朋友身份的吸管递给他,管口潋滟起一圈水痕,那是从闵玧其口中刚刚留下的。闵玧其看出他眼神里没说出口的质疑,又道,你自己尝尝,用吸管喝有多烫。
他最后还是接过来,在闵玧其的注视下含住那根吸管,小心翼翼地吸上一口,很快被烫了舌头。舌面上立刻炸开一片灼烧感,有层死皮从舌苔被浇褪,田柾国嘶了声,冷风穿过齿缝,每次吸气才能被缓解。他心想,说不定也只是闵玧其单方面捉弄他而已,他得玩个更刺激的什么项目报复回来。他把热可可还给闵玧其,说,我们去坐小火车漫游太空。
他领闵玧其来到室内过山车前。闵玧其并不知道这仍然也是过山车,从入口一步步走进,布置的正是田柾国先前给他阐述的太空。他天真以为这是造给小朋友身临其境般了解天文的项目,上了车,安全杆拉下狠狠压在腿腹之间,场内除了人造星体发出的淡淡光辉外再无其他光源。直到车开了,穿过一片星海,开始爬坡,闵玧其隐隐感到不对劲,才再逼问田柾国,这是什么。黑暗里看不出田柾国什么表情,闵玧其依稀看见田柾国的嘴角勾起,一下想象到他平常坏事得逞的模样,心里确定他被田柾国耍了。这是过山车。
没留给他继续怪罪田柾国的时间,车开到坡顶,短暂停驻,再启动,接着就是急下坡。
闵玧其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
他真觉得自己要脱离地心引力,撞上哪颗假星星,他就能代替它成为这里的常住居民。田柾国主动把手腾空,他艺高人胆大,不抓扶手,等着闵玧其再把自己主动送上门。
他们就这么奇怪,一会儿想着靠近,一会儿想着远离。明明可以找机会再说破,结果一定和之前大不相同,但谁都不愿意再做一次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宁愿放过对方折磨自己,这样的舍己为人,都好过两个人一起难受。
再从车上下来,闵玧其彻底丢了魂。两腿走路如同踩棉花走钢丝,站不稳,田柾国扶着他,问他下一个想玩什么。闵玧其摆摆手,不玩了,回去吧,头真的太晕了。田柾国笑着问他不是还要监督郑号锡吗,闵玧其这会儿只想着随他去,随他俩躲在哪里玩旋转木马小飞机,他想回家,睡一觉,补充一上午接二连三的高强度刺激。
手机在这时凑巧地响了,闵玧其掏出手机来看,闵玧智发来短讯,说他今晚别太早回家,她要带郑号锡今晚回家去。闵玧其灭了屏幕,家回不了了,那就先回店里等等吧。
出租车不好打,好一会儿才等来辆开往市中心的大巴。两人上了车,一路坐到市中心,田柾国打算在这里转车,闵玧其等不了了,他头疼的厉害,又想向田柾国显摆他最近学会的地铁乘车路线,拉着田柾国去坐地铁。
结果还是田柾国分辨该做哪条线。中间闵玧其顽固不化他认的路,坐反了方向,乘错一班,兜兜转转一路坎坷地坐到站。出站时正是太阳下山前最烈的时候。
如果田柾国知道进店之后是这幅光景,他绝不会同意和闵玧其离开游乐场,来到这里歇脚。
走在熟悉街道上,闵玧其才觉得头痛有所缓解。离店门还有些距离,两人看到店门口被附近做小店的街坊邻居围住,心里顿时升起不妙的预感。闵玧其挤进人群,还没说话,围观的人看见是他来,立刻要推他出去。
“小闵,刘铜呀!侬伐要往里去,砸东西砸得凶死掉了,寻你的晓得伐?!”
闵玧其被一只手的力向人群外拽,正是同他讲话的王淑红。王淑红每年替闵玧其和闵玧智包饺子,顶头鲜肉馄饨就是她家的店。六十多岁的女人,头发只白了几根,精神头老好,步履矫健,常常给闵玧智做睡衣穿。闵玧其今年二十八岁,逢年过节还是给兄妹俩包红包,顶好的女人,若不在这里拉住闵玧其,她后面的日子里良心都过不去。围观群众里多半都认识闵玧其。都拦着他不让他进去。
这时,忽然从门内飞出来只高跟鞋,闵玧其一看,店里就只有莱莱穿这双鞋子。一瞬间,愤怒如同燎原大火灼烧他理智,他不管不顾地挣开旁人拉扯,他要到店里去。
一进门,迎宾柜台旁的两颗发财树被连根拔起,花盆碎了一地,旁边躺的是血流不止的阿吞。田柾国立刻赶去搀扶阿吞,阿吞却要他快些去救莱莱,他说刘铜带了六七号人,莱莱最近病的厉害,打不过,你们快去,去晚了人就没了!
田柾国把他拖上还能坐人的沙发,转身奔去阿吞手指的方向。
阿吞指的正是闵玧其的房间。二人赶去,门像是被强行打开的,闵玧其进门时,刘铜正用手掐住莱莱的脖子。她的另一只鞋不晓得被踢到哪里,丝袜勒在腿上,破了两个大洞。下身包臀裙还完好无损,往上看,白衬衫已经揉作一团,正在刘铜手下之间传递观察着看。
田柾国第一次见面传说中的秃油七刘铜。一咧嘴,镶边金牙反射出劣质的光,胡子挨着嘴唇长,像是猕猴桃,毛更硬些;头顶倒比下巴光洁,合适夏天让蚊子开几个蒙古包。他见闵玧其来,嘴巴咧地更开,好像非得露出他金牙全貌:“闵玧其,这是你女人?”
闵玧其根本懒得回答他,拳头握的青筋暴起。一只脚已经迈出,田柾国又拉他回来。他想甩开,发现即使是怒火中烧的他也挣脱不了田柾国认真发力的手掌。田柾国把闵玧其拉到身后,替他回答:“我的女人。”
刘铜对闵玧其还秉着一副油光焕发的笑脸,轮到田柾国,金牙也不露给他看:“开他妈什么玩笑,有你什么事儿?”
闵玧其在身后拽他衣角,田柾国不理睬,继续道:“莱莱姐,还好不好?”
他这是废话,莱莱被卡着脖子,能好到哪里去。但她还是两腿挣扎起来,向田柾国表示她还有口气,还是个活人。刘铜被他跨过自己的这一表现激怒了,掐着莱莱的手瞬间放开,莱莱先前被他抵在墙上,这时顺着墙缓缓滑落在地。刘铜向前一步,肥又短的手指指向田柾国:“孙子,你谁?爷爷办事,滚回家吃你婆娘的奶吧!”
田柾国指了指地上的莱莱:“那儿呢。你要我现在做吗?”
他话音刚落,刘铜带着金戒指玛瑙石的拳头已经挥上来。田柾国反应快,稍一侧头,刘铜的拳头挥空;顺势抓上他手腕,一转身,脚呈八字前后打开,肩膀怼上去,再一用力,就将刘铜过肩摔在地。
这一下摔的不轻,刘铜在地上摇摇脑袋,手一摸脸,见田柾国还完好站着,怒骂他的手下都他妈是傻叉,打啊!
他带来的小喽啰这会儿才从余震中回神,举着铁棍一齐冲上来;没几下也和老板一样,挨个儿地被放平。
闵玧其早得了田柾国暗示,脱了外套盖在莱莱身上。田柾国真往要害打,真下狠手,几个人被撂倒迟迟无力起身。田柾国这时露出他本来面目,在刘铜身上狠狠补了几脚:“谁孙子?”刘铜向他啐了口,倒显得田柾国是犯罪分子。他又问:“谁孙子?”
刘铜不回答他,田柾国抬起又是一脚踹上刘铜的肚子;他的啤酒肚本就将纽扣撑的几欲爆开,这会儿终于完成它使命,永远和衬衫分离了。
直到刘铜双手合十地嚷嚷着“我是,我是”,田柾国才停了动作。他以为这就是全部,没想到田柾国把脚底放上他宝贝命根,刘铜这幅泛着油光的脸几乎要哭出来。田柾国的脚底忽而重了,忽而又轻,玩够了才说:“道歉。”
刘铜立刻自称孙子,田柾国冷笑一声,不是和我说,是和他们说。
剧情反转地太快,闵玧其在刘铜的哭丧中诚惶诚恐地接受他这份道歉。田柾国又踹了一脚,终于让球鞋和人的皮肤分开。刘铜顾不得浑身疼痛,一个鲤鱼打挺,撒腿就要跑;又被田柾国叫住,喊他付医药费。刘铜立刻扔了他的黑手包,田柾国打开看,里面只装了现金,将皮包撑地鼓起来。他再抬头,刘铜和他的手下已经一溜烟没影。
老板金硕珍这时姗姗来迟。刘铜在店门外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已经大致猜到店里发生了什么,一路直奔过来。田柾国正要叫救护车,金硕珍喝止他,说别白费,救护车进不来,进来了也要往警察局报。他们的店是能在警察局备案的店吗?结果开车送莱莱去医院的任务又落给他,田柾国把刘铜的皮包交给金硕珍,金硕珍让他自己留着,那是他身体力行做正义打手得来的报酬。他又要跟着金硕珍一起去,闵玧其却拉他留下。
金硕珍说莱莱的伤势等不及他们打情骂俏出个结果来,没多等,抱着莱莱走出门去。田柾国想追上,却被闵玧其抢先一步关了房门。门锁竟出奇地还能工作,他反手把锁扣上,又关了灯,只留下一盏落地灯。
田柾国不晓得闵玧其关灯做什么;闵玧其开始拉拉链时他立刻明白了。
闵玧其脱了自己的,又去剥他的。田柾国绝不想趁人之危和闵玧其来一炮把他们的关系变得更糟,几轮争执下,闵玧其拗不过田柾国手臂力气,改换双手捧上他脑袋两侧,拉近了狠狠接吻。
这不是一个动情的吻。闵玧其扑上来时牙齿磕上田柾国嘴唇,田柾国和他没接过多少次吻,但他依然推测出田柾国喜欢用咬的。于是他也咬他。田柾国不敢用力推他,使得闵玧其以为自己用尽全力把两人嘴唇贴在一起。他又想伸舌头进去,可惜氧气耗尽,他最终不得不分开。
他还在喘气,闵玧其又拉他往床上去。田柾国脚下一放松,给闵玧其一把掀倒在床,随即他跨上他,这时,闵玧其浑身上下还剩件出门前闵玧智替他选的衬衫,为了前段好扎紧裤子做造型特意选长款。没想到这会儿成了闵玧其最后的遮羞布。他下身只剩内裤,隔着田柾国的牛仔裤布料磨蹭他下体。田柾国喝他停下,闵玧其不听,用上他这方面的娴熟技巧,马上催醒田柾国布料之下的男性欲望。
田柾国从没这么恨过自己的这根兄弟。闵玧其坐上他,蹭一蹭,立刻可耻地升了旗。男人果真是用鸡巴思考的动物,哪怕气氛多不恰当,给些刺激就能抬头。
闵玧其知道田柾国起反应了,俯下身又去和田柾国咬。咬过他嘴角脖颈,手跑去和田柾国十指紧扣。他想现在这样多像对热恋情侣,一方做了英雄,另一方就要和他干柴烈火地做一次爱;但他们从头至尾都不曾有过。
他的手试图再次窜进田柾国的衣服,田柾国知道自己不能再忍了,两手擒在闵玧其的手臂、腰身,一个翻挺,闵玧其立刻从上位翻转到下位。落地灯光随即打在他脸上,用光斑给他的眉眼和鼻唇分了区域。
他还不死心,拉着田柾国撑在他耳边的一只手抚上自己脸颊,一腿环上田柾国的腰际,讨好地笑出来。那是种令人感到可怜又可笑的笑容。
田柾国被这番做弄的有些生气,甩开闵玧其的手,问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闵玧其还想找他手回来牵:“你干我。”
他再把他的手甩开:“我也不喜欢这样。”
“那你要我怎样?”闵玧其失控了,声音突然高了八度,“你要我怎样?田柾国,你告诉我我该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我们不是好好的吗?”
“你不要太看得起我,我们从头到尾都没好过。我还不了你,田柾国,你如果现在不上了我我还不了你,你明不明白?”
“我从来没说过要你还,你还我什么?”
“你装傻还是真的就是他妈的傻逼,”他这时全然不管是否失态,红着眼大喊道:“我欠你的人情,你将来问我要我还不起,你懂不懂?”
田柾国也气的笑了,他问他:“你就觉得我打了这么一架以后就会像刘铜一样揪着你不放?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人?闵玧其,上次吵架是我心里有鬼,我们开诚布公地讲,你到底对我怎么想,你准备给我什么答复,你就想晾着这句话让它飘着,你在玩我?”
“你心里又怎么想,田柾国,你有勇气和我牵手吗,今天在游乐园明天我就要你和我逛商场,你有吗?你敢不敢在学校里在你同学面前和我牵手,告诉他们我是卖的,你敢不敢?”
“我敢。”
“我不敢!”闵玧其说完这句,像是喊累了一样,脑袋从枕头上抬起又缓缓落下,喘了很久的气,情绪平复了才再开口:“不是每个人都有力气,田柾国,我很累了,做完今天就结束吧,好吗?明天我会当这件事没发生,今天让它立刻结束吧。别让我累了。”
田柾国眼前,他的笑脸又绽放出来,用的还是那份可怜又可笑的演技。田柾国这时才愿意真心抚摸闵玧其的脸颊,他的脸因为怒气红起来,贴在掌心微微发热。田柾国的手终于有一次比闵玧其的皮肤冷。
闵玧其眼睛里蕴着一汪泉水,还不要变成瀑布,田柾国忽然也没了力气,说:“刺猬,可我真的爱你。”
刹那间,眼泪从闵玧其的眼角滑下;落地灯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温暖又落魄。
他还是不敢说出口,他也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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