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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沉浮 06

智旻和泰亨吵架了。

田柾国回家时正好撞上朴智旻夺门而出,他不好拉朴智旻停下,站在门口,等朴智旻的下楼声消失了才回头看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的金泰亨。

金南俊从不插手两人的感情问题,正远离战场,躲在厨房里切甜瓜。他听见关门落锁声,缓缓端着盘子走出来,看见田柾国立在门边,金泰亨坐的没人样,长腿一横占了半个沙发,他上脚踢了踢金泰亨小腿:“智旻不在,没人欣赏你的腿。”

“最好永远都不要有他欣赏的机会。”

金泰亨上手就要抓甜瓜吃,金南俊把他的手拍掉,从茶几下拿出盒牙签:“要点好。”

“智旻不在他也不要好咯。”田柾国把话头接过去,换来金泰亨锐利目光,恨恨地盯他。他不在意,也走近沙发坐下,用金南俊的那根牙签叉甜瓜吃。

金南俊说田柾国懒到这种地步,牙签都不愿意多拿一根,还是随便田柾国用他的牙签扎第二个、第三个吃。金泰亨抓住机会立刻反击,他也不要好。金南俊从牙签筒里抽出根新的,和金泰亨的那根一起把盘子里最大的甜瓜块叉起,递给金泰亨。得了这封口费,金泰亨一口口咬,嘴巴才算消停消停。金南俊太了解三个小的,他调侃道:“你舍得回来了,同学。或许我们家还有你的床位吗?”

他调侃力度引不起田柾国的反抗神经,田柾国回答他:“我前几天才回来过。”

金南俊终于叉块他自己切的甜瓜来吃:“智旻昨天在你的床上吃薯片了。”

田柾国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他是因为害怕被我发现所以刚刚才跑出去?”

说到这里,金泰亨插话:“那是我吃的,不是智旻吃的。”

“你还是想智旻来欣赏你的腿啊,泰亨。”田柾国笑了笑,金南俊拿着牙签的手向外一划,耸耸肩,头侧点一下,田柾国知道金南俊是什么意思:你看,就是这回事。

“两回事。”金泰亨答到。

田柾国看看金南俊,用眼神问他什么情况。金南俊嘴里咀嚼动作做了很久,把他眼神承接到金泰亨身上,意思是让田柾国亲自问。田柾国只好问金泰亨:“怎么了,又惹智旻生气。”

“不是我惹他生气,为什么总觉得是我惹他呢?哥也是,为什么不觉得是智旻有错?”

金泰亨把牙签扔在桌上,语气突然激动起来。田柾国顺着他改了说辞,只问他怎么了。金泰亨生气的样子里又立刻多了份无助,有些落魄:“智旻说要离开。”

“你,”田柾国停住,马上改口,“为什么说要离开,一直很好的。”

金泰亨这会儿彻底颓废下来,道:“智旻最近胸痛的厉害。”

“那你还敢让他生气跑掉,晕倒在路上都怕他是碰瓷的不敢帮忙。”

“我没有故意让他生气,我哪一次都没有真的让他生气!”田柾国从金泰亨辩解的声音里听出点委屈,他没打断金泰亨平常怎么逗朴智旻玩笑,听他接着说:“智旻说不要拖累我了,说他要走,要我们从此以后就是陌生人,是我的错吗?”

田柾国不难猜到朴智旻说这话是什么原因。

他发现朴智旻的手机还放在茶几上没带走,想象到如果朴智旻真的晕在哪里,他的病非同小可,错过最佳抢救时机或许真的“走了”,不禁紧张起来。田柾国让金泰亨现在就去追朴智旻,金泰亨这时候耍起无赖:他要等朴智旻自己回来。他不想这次对他低头了。

“真的晕倒了呢?”田柾国问他。

“我告诉过他不要随便乱跑。”金泰亨故作镇定地回答。

“金泰亨。”

田柾国的双眼目光注视金泰亨,表情认真起来。金泰亨不敢直视,用侧脸对着他:“你从来没叫过我哥。”

“你也从来没把智旻叫过哥。”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田柾国质问他,“金泰亨,你有没有觉得智旻于你是只小鸟,有没有想过他怎么想?”

“我想的就是他想的,”金泰亨转头看他,不难读懂他眼神中多出自信,“我一直在为他想。”

“你如果真的为他想,刚才那句话就该说‘他想的就是你想的。’你本末倒置了。”

“智旻愿意让我替他做。我也愿意让他替我做。”

“那就是你对智旻说什么了。你对他说什么了?”

“我什么也没说。”

“那智旻就不会跑走。”

“随便你怎么说。”

“你说什么了来着,泰亨,”金南俊终于介入第二战场,“你说智旻如果离开你就活不成了。”

田柾国叹了口气,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我的话我们已经在打架了,金泰亨。”

“离开我的话犯病的时候就没有人救他,他就活不成了,有错吗?”

田柾国问他:“为什么不直说呢?”

金泰亨先前还略带嚣张的气势一下弱了,过了会儿才轻轻答到:“我以为他懂。”

“你不说,别人怎么懂。”

说到这里,田柾国自己也小小地颤动一下。这话由他来说太不合适。

闵玧其拿到报告单就从医院搬回家,社区医保报销的不多,闵玧智忘记提醒医生开能报销的药,医药费让闵玧其心疼一把,坚决不再住,一定要回家。

结果和田柾国的猜想无异,闵玧其的过敏源正是绿豆。他事后想起闵玧其在含那根雪糕前说他从没见过绿豆,田柾国有些责怪自己,那时他就应该谨慎起来,而不是忘形强迫闵玧其,让他非得借一次病一场雨,才能缓和突如其来的意外挑拨他们原本就脆弱的关系。

不久后开了学,田柾国仍然住在闵玧其家里。金南俊最近越来越难接到代写论文的工作,上一笔外语论文让他做赔了,他没能让客户拿到满意成绩,花了大价钱,只堪堪挤过及格线。金南俊感到自己的知识正在脱节,立刻找资料来补习,田柾国想给他至少少一个人斗嘴的安静,可他平常负责调解朴智旻和金泰亨的战场,他不在,又给他们更多战斗的机会。

他们并不真的动手,因此田柾国的任务至多用武力威胁两人停下,住手,然后和好。有时借此闹在一起,情况就不同了,被攻击的多半是朴智旻,金泰亨只有这时才会和田柾国结成同盟。欺负逗乐朴智旻真的是件很有趣的事。

金南俊代写接的少,赚的钱自然也少些。他写得快,质量好,价格公道,在学生群体里小有名气。但时间久了,有的老师竟能抓住学生问这是不是找别人代写的,他们曾经见过这种论文方式。事实上从三人上大学开始,金南俊收到的查重反馈越来越多,于是尝试新的论述方式,才造成论文只能卡过及格线的状况。

他不喜欢隐瞒,还是挺过一段时间才如实告诉三人,最近给他们的生活费要少一点了。田柾国决定继续留在闵玧其家里,他才有借口让金南俊少买一份蔬菜瓜果,少给他那一份零花钱。

闵玧其比田柾国的家庭要富有一些。田柾国不白住他的,家务全包,做闵玧智的免费音源和她的乐理老师,又多打两份工,以填补金南俊断掉的生活费。闵玧其也无所谓他接着住,田柾国能算他的免费保姆,结束工作的时间太晚,闵玧其也能奢侈地打电话让田柾国接他回家。

那阵子这条街上趁夜抢劫的多,有次真让他们碰上了。田柾国正好来接他,四五人跳出来拦路,还是团伙作案。他知道田柾国四肢发达,他们那次做爱里他就知道了,结果是闵玧其站在一边喝田柾国事前买的热奶茶,一条腿做重心地那么站着,看田柾国冲锋陷阵。吃了几颗珍珠后几人已经零落在地,田柾国从人堆里跨过来,又特意带他从人堆里跨过去,就那么牵着他,领他回家。那时闵玧其忽然能体会到他陪闵玧智看的肥皂剧情节为什么这样设计,他在路灯光里看田柾国背影时,真的有那么悸动。

是金泰亨主动把电视打开放外国电影,田柾国还想抓他现在就找朴智旻去,被金南俊拦下。没一会儿就收到金南俊发来的聊天消息,让他别急,等一下最先行动的人还是金泰亨。

电影看到一半,屏幕里放出男女主角两人重归于好的画面。金泰亨果然忍不住了,忽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迈开腿就要走。田柾国明知故问他干什么去,金泰亨没理他。他当然要去找他的智旻。

他很快跑到门边甩掉拖鞋,一只脚刚把球鞋鞋带松开些,又被田柾国打电话的声音停下动作。

从他的位置听不到田柾国电话那头讲的什么,只能看见田柾国点头又点头:啊,挺巧的,马上来,末尾说了句谢谢,这期间田柾国一直用眼神瞟他,让金泰亨更猜不透内容。

挂了电话,田柾国让金泰亨等等,他和他一起走。他说朴智旻在闵玧其家里。

金泰亨吓了一跳,惊讶地啊了声,金南俊坐在田柾国身边,依稀听到些内容,但听到田柾国言简意赅地复述出口,还是跟着瞪了瞪眼睛。

他问田柾国为什么朴智旻会在闵玧其家里,田柾国说朴智旻跑到一半快晕倒了,被闵玧其碰到,看他脸色很不好看就先带回家里面休息。打给他电话的时候刚刚到家,已经吃过药,叫他们不用担心,慢慢来。

金泰亨的心一下放下了,幸好朴智旻每个口袋里他都装一小包速效救心丸,他的衣服总共就那么几件,有时和金泰亨混着穿。金泰亨在他们的所有衣服口袋里都备一包。

知道朴智旻没事,金泰亨转身继续自己穿鞋动作,田柾国也走过来,准备换鞋出发。这时金南俊吃掉最后一块甜瓜,又把他们喊停。他把盘子放回厨房后很快出来,他也要一起跟去。帮忙照顾田柾国又搭救朴智旻,他真的要好好感谢闵玧其才行。

两家离的不近,家穷,金南俊仍有辆二手小轿车,抄了近路赶到闵玧其家里去。

都想不通朴智旻揣着他那颗高危心脏怎么才能从这里跑到闵玧其家的位置,等他们都到了,在闵玧其家见到躺在沙发上盖着小毛毯的朴智旻才知道闵玧其正好开车路过两家的折中点,红灯时看路边坐在绿化带旁的人眼熟,仔细看才发现那是朴智旻,就是田柾国家的那个崽子,坐在地上喘得厉害。

闵玧其本打算替闵玧智买新谱架和晾衣架,晾衣架丢了,田柾国就拿闵玧智的谱架当晾衣架,结果没拿稳从阳台摔下楼,好在没砸中路人,虚惊一场,只是谱架粉身碎骨。闵玧智很生气,说那是闵玧其奖励她小学钢琴比赛拿了第一名买送给她的谱架,说坏就坏了,彻底碎成一地残渣。闵玧其说没关系,他再买一个给她,也是他送的,也是一样的。结果两个都没买成,途中遇到朴智旻,等靠近了闵玧其才发现他脸色很不好,立刻要他上车,计划推后,就先带着朴智旻回家里来。

药是从朴智旻口袋摸出来的。速效救心丸,闵玧其接朴智旻上车时就猜他或许有心脏疾病。三人一到,田柾国很自觉的用自己的杯子让金南俊喝水,两人坐在朴智旻身边,闵玧其拎金泰亨出来训话:“你像是不知道他心脏很差的样子。”

金泰亨得了教训,朴智旻跑出来确实有他的份,但他依然不甘示弱:“药是我放进他口袋的。”

闵玧其没听他狡辩,眉毛一挑,一只手挥了挥,走开了,道:“你最好珍惜。”

对话到这里金泰亨才反应过来,问到:“为什么只问我?”

“你反应确实挺差的,”闵玧其笑了,“我能记住他是谁,就能记住你是谁。”

金泰亨立刻缩了气势。他被闵玧其的气场吃的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挨到金南俊身边寻求庇护。这时闵玧智从厨房门后探出来,她承担的是金南俊的工作,端茶倒水,把它们从厨房移动到茶几上。

她把一次性纸杯一个个放好,随后说到:“田柾国讲过。你是金泰亨还是朴智旻?”

没等金泰亨开口,闵玧其立刻回答:“他是金泰亨。”

金泰亨被点了名,又在金南俊身旁缩了缩身型。闵玧智点点头,眼神转到金南俊那边,他脸上露出颇为意外的表情,显然还在等闵玧其进一步解释。闵玧其支闵玧智替他冲杯茶,等闵玧智走到厨房里了,他才开口:“第一次见面,在KTV,黏在一起了快,感情怪好的,小朋友们。”

沙发小,金泰亨挨着金南俊,金南俊挨着田柾国,再往前是躺着的朴智旻,三人齐齐就着朴智旻双腿空出来的那点沙发边缘坐。闵玧其视线兜一番,就着沙发扶手坐下,腿一翘,脚就离地,勾着拖鞋半穿不穿地晃荡。身后靠着墙,手没地方放了,交叉抱在胸前,再侧目看过来,俨然多些审问意味。那双眼里露出的信息正是:好在碰见我。

一举一动中,金南俊一下全了然了。怪不得田柾国会只见闵玧其几面就被勾成他痴心鬼,他太清楚喜欢男人的男人想看什么,眼前这姿势也并非闵玧其有意做给他们看。他认为那是他真的干了太久,一颦一笑渗进生活里,金南俊想到这儿有些担心,他给田柾国看的到底是真的他还是目的全在滚完床单拿钱走人的他,田柾国到底是对闵玧其着迷还是对suga着迷。这太难分清,可他也晓得情关难过,如果闵玧其骗了田柾国,那就是田柾国命中注定要被炼这一回,炼一回他就明白就懂得,曾经为他破碎的心有多难过。不坏的。金南俊看田柾国还乐在其中,好吧,那就随他。

闵玧智又从厨房哒哒出来,端杯热茶递给闵玧其。茶包沉底,闵玧其抿了口,说太浓了,下次不买这个牌子。闵玧智再接过他杯子放到桌上,知道现在场面该交给闵玧其主场,识趣地窝在她专属坐垫里滑手机。

他把杯子捧在手里,此时入秋,温度降了些,在场只有闵玧其匆匆穿上毛衣开衫。田柾国知道他有多怕冷,洗完澡,浴霸要开到身上水珠蒸干再穿衣服,刚入秋,暖水袋已经摆在沙发上。再不济就像现在这样捧杯热水,热气冒出来,总让旁人有种准备过冬的错觉。

金南俊在这场不似蒸腾白气火热的氛围中有些坐不住,他主动挑开话题,问田柾国在他家表现怎么样。闵玧其两边眉毛又高高挑起,嗯了几声,说不错,我们的帅哥家政。话题流动了,金南俊接着话说田柾国平常在家的家务也只限于把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机而已,不敢想象他拿拖把扫帚的样子,闵玧其哦了声,说田柾国,虽然我对得上名字,但你还没介绍给我你的家人呢。

田柾国这才从两个家长一般人物的对话中回神,意识到该自己上场,立刻匆匆顶上。他指金南俊,说这是他南俊哥,他的家长,又指金泰亨和朴智旻,介绍他们是情侣,也算他的哥哥们。但他从来不喊他们哥哥,都是智旻、泰亨地这么叫。闵玧其听完,说田柾国,你也从来没喊过我哥。我比你大很多。对话间金南俊猜闵玧其年龄,猜不出,听他说他比田柾国大很多,更想知道谜底,于是问闵玧其多大年龄。闵玧其报了个数字,二十七,金南俊笑着说,你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田柾国知道闵玧其当然比他年龄大,掰指头一算,闵玧其比他南俊哥还要大一岁。金南俊大他八岁,那么闵玧其大他几岁?

九岁。田柾国心里默念,九岁。

也就是说闵玧其读大学时他还是小学生,在教室里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念春天来了,念有些人活着,念闵玧其已经早他九年走过的路。他曾经对忘年恋一词无比瞧不起,虽然闵玧其和他远远算不上忘年,也还没开始谈恋,这道锁现在却说破就破了,让田柾国感到自己像太随便的人。但他对闵玧其真的不是随便的感情。

闵玧其说田柾国要是有金南俊一半会说话,闵玧智也不会天天和他吵架。哦,闵玧智,金南俊从田柾国的电话里听过,和他同一个大学作曲系的学生。金南俊说田柾国不太懂得共情,也不明白女生,闵玧其点点头,嗯,看出来了。不过关系蛮好的,年轻嘛,年轻人,吵一吵感情就有了的。

他又拿出地道口音说话,金南俊还是学不会方言,仍以标准国语回答他。

田柾国噤声了,闵玧其的吴语让其他人觉得他在开玩笑,飘进田柾国耳朵里,倒成了他们的秘密调情。

他还回味闵玧其哑哑声线,金南俊已经说出他此行目的:“这样。难得我们见到,一起吃个饭吧,算我感谢你帮忙。柾国和智旻让你很麻烦。”

“吃饭?”

躺在沙发上的朴智旻醒了。睁开眼后得到的第一个词是金南俊的“吃个饭”,再记得惊讶为什么在家,在的不是他家,但仍然看见田柾国和金南俊。金泰亨藏在金南俊身后,他醒了,金泰亨心虚地躲,朴智旻还是知道他也在这里。

朴智旻从沙发上起身,动作很快,金泰亨一下从金南俊身后窜出来,让朴智旻慢点。朴智旻停了会儿,像是还在气头上,推开金泰亨伸来的手,没晕,不要你扶。

推手动作让朴智旻顺势扭转身体,再抬头,闵玧其坐在沙发把手上低头看他,紧身牛仔裤压块褪色沙发布,洗的又旧又干净。

他身下也压着一样的布。朴智旻看看闵玧其,再回头看田柾国为首三人长龙,终于又转身问闵玧其:“我?”

“你,”闵玧其回答他,“这是我家。”

朴智旻看着闵玧其的眼睛想了好一会儿,忽然醒悟到:“suga?”

“艺名。”闵玧其点点头,下巴一扬,意指金泰亨,“你男朋友不记得我,我以为我那么让人记不住。”

金泰亨还站在朴智旻身边,没处躲,正面迎击:“我没说不记得你。”

闵玧其哦了声,尾音上扬,问金泰亨:“我是谁?”

金泰亨顿住了,说,闵,闵什么;朴智旻很没声好气地瞪他一眼,他叫闵玧其,你都不记得,你是不是根本不愿意记得?金泰亨心里明白,朴智旻生气了就会觉得橘子需要剥皮也是他的错,他想就任朴智旻生气一会儿,幼稚一会儿,可嘴巴忍不住,他还是要反驳他:朴智旻,你的理由哪一次都不是理由。闵玧其叫什么和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

朴智旻说,你的意思是柾国的事和你没关系,金泰亨噎住;朴智旻追问他,是吗,金泰亨不说话,少见地沉默。

闵玧其压住苗头:“田柾国,你怎么介绍的我?”

田柾国忽然有种想答到的欲望:“我说你叫闵玧其,我住你家,你是suga。”

“不应该啊,”闵玧其故弄玄虚地摸摸下巴,好像他真被什么问题难倒了,“我还没重要到让你的小哥哥们吵架。”

田柾国鄙夷:“你不要用跟不上进度的流行语。很土。”

“你看,”闵玧其把眼神丢向金南俊,“有时候也会像这样叛逆的。你很辛苦,金南俊。”

一圈交锋又转回金南俊,他不得不佩服闵玧其周旋交际的能力,立刻答他:“你叫我南俊就好。你大一些。”

“南俊。你呢,智旻,还有你的泰亨,这样是不是不那么陌生了?”

田柾国问闵玧其:“我呢?”

闵玧其回答他也很迅速:“田柾国。”

“你也可以叫我柾国。”

闵玧其听他说完,鼻子一皱,伸出食指左右摇摇。田柾国不明白他为什么拒绝。他又听见金南俊很自然地喊闵玧其,哥,泰亨和智旻也跟着喊,闵玧其在他这里仍然是闵玧其,他突然显得不特殊了。

几人就着吃饭话题继续交流,闵玧其盛情邀请,不如就在他家解决好了,金南俊回绝的也很果断,怎么还能再麻烦闵玧其。两个家长聊了会儿,没商量出究竟该去哪里,闵玧智拿着手机从坐垫里转身过来,屏幕上已经映出餐厅简介。这里吧,闵玧智说,很便宜,我有打折券。

好在他们都不富裕,因此不在乎请客吃饭的餐厅够不够贵。闵玧智的“很便宜”无非要证明这一点,他们不能谁看不起谁。他们说到底都是同一样的人。

又坐了会儿,朴智旻站起身,没有眩晕感,感到自己恢复的差不多了。他站起来,金泰亨轻轻靠近一些,站在朴智旻右边。他的左手护在朴智旻身后,朴智旻看见闵玧其的眼神在他身后和自己之间流连,心里多了份没由来的底气:他往后仰去,永远都有人扶。

闵玧智不知何时已经换好衣服,又是黑色短裙。闵玧其喊她多穿几件,秋天,小心老了得关节病。闵玧智头一扭,张扬年轻要挥霍的,走近闵玧其,拉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腰,正如金泰亨默默围在朴智旻身后的左手。闵玧其把她紧紧搂了搂,闵玧智站不稳,有些趔趄的势头,他很快又把她放开,手转去拍拍她的背。这样所有人都明白了,这是她的一个玩笑。

田柾国也走上去拍闵玧智的背。手放上去,她笑容一下减灭不少,眼神讶异地看着田柾国。他也和她说小心风湿,闵玧智的态度立刻不同了,别碰我。田柾国没接话,想钻到闵玧其另一边,闵玧智看他探出那只脚的方向就明白田柾国的动作意图,和闵玧其贴的更紧。他不能拉开闵玧智把搂着闵玧其胳膊的人换成自己,计划作罢,仍然留在自己的家庭队伍里。

闵玧其把门打开,让客人先走。田柾国这时脱出,闵玧智仍然留在闵玧其身边,他知道关门前想再靠近一点已经无望,等闵玧其催着闵玧智出门,田柾国抓到缝隙机会,凑过去,轻轻地说了句,玧其,你也多穿。

闵玧智心思玲珑,选了家好走的餐厅。几人徒步过去不用花多久,朴智旻和金泰亨走第一排,这时其他人心有灵犀替他们腾出的二人空间。智旻和泰亨在家很少有二人世界,家里起先只有金南俊和金泰亨住,因此两间卧室是卡尺等寸的事。朴智旻来了,和金泰亨睡原先属于金南俊的双人床;再有田柾国,金南俊又添一张。田柾国和他在一间卧室里分开睡。

那好像学生宿舍。田柾国不告诉金南俊这张床他仍然伸不开脚,金南俊晚上起夜发现田柾国蜷起手脚,不久又替他亲自扩展。等田柾国再长大一些,他的亲手改装又不够用了。

路上闵玧其接了通电话,是金硕珍打给他的,说有事找他,问他方不方便。闵玧其说他已经有约,金硕珍的声音少见地沉下来,说,这是很要紧的事。闵玧其咂了声嘴,金硕珍总说“还好”,“还不错”,“不用担心”,闵玧其从他语气中窥得紧要程度,眉头有些皱。金南俊敏觉捕捉到他纠结心情,问他是不是有急事,闵玧其下意识地先看田柾国,再看金南俊,不是很急的事情。金南俊用轻松表情笑起来,没关系,也一起叫过来吃饭吧。

闵玧其推脱,金南俊几轮进攻,事情就定下来,约金硕珍在餐馆见面。

餐馆门面并不大,口小膛深。小饭店,没包间,服务员领他们坐角落,两张桌子一并,朴智旻一定要坐角落,说有安全感。金泰亨挨着他坐,把朴智旻围住,关系又缓和起来,藏在桌下勾手指。

闵玧智被要求做推荐,服务员准备去拿菜单,闵玧智叫住他,轻车熟路报上几个菜名,觉得这么些人吃不够,还是喊服务员上菜单。闵玧其说原来问他要额外生活费是天天下馆子做交际,钱都花在朋友身上,闵玧智指几个荤菜下单,问闵玧其,你心疼了。闵玧其替空杯子里斟满茶水答到,给你花的,花吧。金泰亨这时舍得让朴智旻歇歇,问金南俊什么时候他也能这样,金南俊问他,哪样?金泰亨拇指食指抵在一起搓了搓,这样。

话题扯开来,闵玧其孤胆一横,问朴智旻,到底生了多大的气才跑,朴智旻不生气了,还是适时地装出生气样子,你问他,问金泰亨,他为什么不主动说?

金泰亨不知如何开口才不伤朴智旻的心,他看看金南俊,饭桌上还有亲哥金南俊晓得内幕。金南俊并不会意,金泰亨很容易就读到他置身事外的眼神,知道他是故意的。他也加入闵玧其的团伙等他金泰亨亲自开口说。

“智旻说要走。”金泰亨终于开了头,田柾国嚷他,你这句已经交代过,换个说法吧。金泰亨瞪他,神韵颇得朴智旻真传:“智旻说不要拖累我了,他要走。我说不觉得那是拖累,智旻,为什么不信我?”

他说完,已经转身看向朴智旻。朴智旻却避开他目光,直盯地面,道:“泰泰。我是不是很久没这样叫过你?”金泰亨点点头,应他,好久没叫过了。朴智旻笑起来,嘴角满含苦涩,“我最近胸痛的很厉害。有时候半夜痛醒,很想告诉你,金泰亨,你要不要对我就这样算了。但我看到你睡得好熟,你的睫毛好长又好翘,又觉得真的很爱你,不能因为生病就和你分开。太可惜了,是不是?”

金泰亨说,那为什么还要说离开,朴智旻的手安静呆在他的手里,又说:“因为我是能分清喜欢和爱的年龄了,泰亨。

南俊哥很辛苦,你也是,给我攒手术费很难吧,手术做了也不一定有用的。如果我有天先你一步,你会不会很难过?我不晓得你会不会,但想到我不能睁开眼睛看到你说‘智旻,早上好’,也不能喊国儿,不能抢南俊哥的盘子来洗,他总会打破嘛,我其实很享受替他洗碗这一点。如果有天这些都变成我的生前,不如让我留在某一天,停在这里,我离开,你就不会知道我还在不在。你会想着我还走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或许某天你过十字路口,我还能在你的脑海里有个等红绿灯的机会。你这样想,是不是也是种浪漫?”

朴智旻说着,慢慢重抬起头看向金泰亨。金泰亨最听不得朴智旻说“有天离开”,他紧紧拉着朴智旻的手,好像现在松开,朴智旻就真的只能活在十字路口。他眼眶红了,咽几口唾沫憋回去。餐馆人很多,金泰亨不想他和朴智旻变成谁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愿意让外人看他哭。他只能和朴智旻掉眼泪。

“智旻,”倒是金南俊替金泰亨说话,“你知道,我从来没说过不管你。”

朴智旻点点头,答道:“我很有自觉的,南俊哥。哥其实最近工作有些困难吧?我才更决心要走的。”

“你能到哪儿去?”

金泰亨的声音不在平线,几乎有些祈求的意思。朴智旻说,不是很多吗,收容所,打工的地方。金泰亨说你不能做重活,你还能到哪里去,朴智旻说很多的,这不是,我干脆去玧其哥店里工作好了。

闵玧其打住他,替他把凉了的茶水换掉,道:“我至少要为你叫我‘哥’,为这声长辈称呼负责。”朴智旻说哥那里也有普通服务生,他做那个就好。闵玧其摆摆手,说:“我不太喜欢追究别人的故事背景,但我更喜欢两个人共同承担的爱。为什么不继续相信他能救你呢?”

朴智旻愣住了。

闵玧其说继续相信,让他感到很意外。

可也正因为相信,金泰亨说‘我要给你家’时,朴智旻才能义无反顾地把心交给他。他那颗脆弱心脏被金泰亨包在手里,住进他血肉皮肤做的心房。他说智旻,我爱你比喜欢你更多;智旻,你先吃,剩下的再给我;智旻,你不用跑,我们做蜗牛,就这样;智旻……

他的智旻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爱他。智旻突然害怕了,从一开始他的智旻就相信他,否则智旻不会在去年还能过十八岁生日,他也不会有机会说智旻,我的床产证要写你的名字。智旻意识到是因为相信泰亨,他的年龄才没有停在完美的十四岁,而和泰亨一起长大了。他要感谢泰亨让他成为大人。智旻忽然觉得自己私自决定离开是对相信泰亨的一种背叛,泰亨也相信他,就是两份的背叛。智旻能忍下来吗,能忍住这两份背叛仍坚持自我即使远离了也爱泰亨直到他生命终结,那是一种怎样的沉默着的慢性自杀,智旻不敢想,所以一下子开始害怕了。他果然还是不能和泰亨分开。泰亨也是不能和他分开的。

悲伤气氛延续到金硕珍赶来,他一双厚唇笑开,感染力很足。这时菜已经上了。

闵玧其身边坐田柾国,金硕珍看着闵玧其身边的空位,觉得如果他坐进去,一定凭空生出些角逐感。无缝可入,就挨着金南俊坐下。

田柾国不能应付金硕珍,金南俊倒得心应手。若说他对闵玧其还有些招架的可能,面对金硕珍,金南俊感到这场饭局他终于不会尴尬而终。期间金硕珍喊闵玧其出去谈些私事,或许就是电话里讲的要紧事。再回来,田柾国已经把桌上风卷残云一通。金硕珍看着空盘,开田柾国玩笑,说他是净坛使者的分身里业绩第一,金南俊借这势头要了金硕珍的联系方式,说下次好好请他吃一顿。

结束时金南俊结的账,他们后来还加了菜,七个人吃两百多,便宜的过头。

出了店门,在门口分别。金南俊带着智旻泰亨回家,闵玧智早在金硕珍来之前被朋友约走,因此只剩闵玧其一人。田柾国觉得闵玧其一人回家不安全,干脆今晚住到他家去。金硕珍开车来,最后一个到,又第一个道别,已经开车回去。

傍晚吹起秋风,有些凉。闵玧其的毛衣开衫被风带起些弧度,一地落叶铺成的路,踩在上面,咔嚓声清脆,让闵玧其像只蝴蝶,枯叶破碎的声音就是他起飞的前兆。

田柾国突然涌起一股冲动:他想学金泰亨一样,也牵闵玧其的手。

闵玧其对朴智旻说相信时,田柾国想问他,那你呢,你相不相信我,我也喜欢你?你知道喜欢和爱有别,我还不要你做到智旻泰亨那样,只想现在有个替你暖手的理由。他猜闵玧其的手一定很冷了,从手腕冰到指尖,而他的手能做温暖屏障。只要闵玧其给他机会,躲进来,在早秋的傍晚,他也能让爱意得到满足,那该有多好。

他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用指头戳戳闵玧其的掌心。慢慢走了一段,闵玧其突然问田柾国,朴智旻到底得了什么病。田柾国回答他,冠心病,要做心脏搭桥。所以智旻一直说会连累我们,拖累我们。之前也是因为家里人觉得手术费太贵才把他扔在医院的。

闵玧其又问他,生活费呢?田柾国说他自己有打工,闵玧其说他那点生活费根本周转不开日常生活,让他以后不要再用工资买菜回家。多他一双筷子而已。田柾国嗯了声,想到妈很久没回他信息了。平常给妈发信息,总是很快就回复。闵玧其好像在他脑袋里装监控器,问他,你妈妈怎么样了。田柾国这回如实说不知道,妈没回信,所以他也不知道。

车流在两人身边飞过,一辆银色轿车,开得太快,看不清车标,再转头只能看见车灯忽闪着开远了。闵玧其指了指那辆车,凭外形判断是辆好车,还有可能是豪车。他说哪天真的辛苦累了,就趁着还算年轻,傍个大款狠赚一笔,再潇洒地把他甩了,去买这种车,开到大学接闵玧智下课,有面子。田柾国说你就真没想过谁真的真心对你好,喜欢你,但没什么钱,和不爱你的大款,你选哪个?闵玧其的回答毫无拖泥带水,选大款。田柾国不甘心,追问,喜欢你的人不可怜吗,闵玧其笑了,说又不是他强迫。讲田柾国道德绑架,准你喜欢,不准他不喜欢。

田柾国听出来了,闵玧其选择物质第一。

他不能说闵玧其错了,他们一样的人,爱情之于钞票总是排后。如果闵玧其真的那么轻易就爱上他的某个嫖客,他也没机会今晚一起走这条路,和闵玧其玩你瞒我瞒的机会。

即使他和他就像现在他们之间的这种关系,连着根暧昧的线,他也仍然是他的嫖客。他们要跨过去,不能只有一方愿意。

嫖客爱上婊子,田柾国想,他想不到合适的词代替闵玧其的身份。他是婊子,一个善良的、他爱的婊子。他也美丽,也有男人沉着,他的美是男人的美,是女人和男人能欣赏的男人的美。一个婊子的美。田柾国倒不羞愧用美形容闵玧其,美怎么能设性别,应当是流通的,一种在如闵玧其一般的人的身上流淌的品质。

可田柾国偏偏就喜欢上一个婊子。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他把这两个字和闵玧其放在一起,应当和闵玧其说对不起,却引出一阵无名的躁动。

闵玧其的问题总是很突然,他不晓得田柾国平静的表情下是怎样隐忍,转过脸问他,眼神清澈:“这世上真的有荷西吗?”

田柾国想说问什么荷西,他正在这条通行路上对他进行一场美好意淫。但他还是回答:“如果你想要荷西,就要放弃大款了。”

一阵风吹来,闵玧其迎风而笑:“我也不会为了荷西上吊的。”

田柾国借着风和闵玧其靠近些:“你真的不想有个荷西一样的人?”

“三毛对荷西说,她要去撒哈拉,荷西就跟着去了,真是浪漫。但我要人给我银行卡,承诺我有人生病,他会替我出钱。我已经在撒哈拉了。”

“你真的很不浪漫。你看那书还有什么必要。”

“找点乐子,太无聊了。”

“然后你让我找三毛其他的书带给你?”

“又不是每本书都写荷西。荷西不是死了吗,你的那个小哥哥,朴智旻,你喊他别那么英勇,十几二十岁,搞的好像世界末日。”

“世界末日来了你要怎样?”

“不怎样,就死了。谁也不活着,所以没遗憾。”

“如果是陨石呢,不会痛吗?”

“你问题很多,田柾国。你干脆也去写书好了。”

走了一段路,想绕去家附近的小超市买点东西。闵玧其说:“手冷。”

田柾国觉得这话闵玧其和他说过。但他不好再像之前一样包着他替他温暖,于是折中买了份热饮,给闵玧其暖手。

闵玧其一边喝,田柾国问他好喝吗,闵玧其说一般般,就那样。田柾国想尝一口,又觉得这话距离也超过了,于是没喝。

到了超市门口,发现今天已经闭店关门。闵玧其的一小杯热饮也凉掉,扔进垃圾桶。他的手又开始冷起来。

“还是有个荷西吧。”闵玧其说,这时,他的手快冻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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