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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无处安放 6

真心





也许他是得考虑考虑给及川彻一个把话说清的机会,然而却不知道这个机会应该从何说起。夏休期就快结束了,影山飞雄提前回到队里进行训练,这时施怀登·阿德勒的排球场还没有人来,唯有他和牛岛若利两人。

牛岛若利向他主动搭话,他问他:我听说及川彻回日本,你见到他了?影山飞雄怔了怔,他不知道牛岛若利缘何这么询问他,他就谎称自己不知道这事儿,从没见过及川彻。牛岛若利说我以为他会先去找一找你,影山飞雄问他牛岛前辈为什么这么问啊?我们好像也不是多么要好的关系吧。牛岛若利向他摆出了个似是而非的眼神,他不再向他提供更多的第三者视角了,由得影山飞雄自己去思考。

他不知道自己能够思考什么;他也不懂得能够为了及川彻和他之间的什么而产生思考。不过他的确认同他们需要谈谈,需要把陈年往事都翻一翻旧账,训练结束后,他就给他打电话,要约他在咖啡厅谈一谈。及川彻却告诉他自己已经不在日本,他告诉过他了,他给他的是最后一次机会。难道他还奢求从这最后一次之中再获得什么吗?他说他就是总有心存侥幸,尤其在人际关系方面。现在好了,不管是什么事儿,都只能让它过去了。影山飞雄说没关系,不是一定要见面才能把话讲清楚,既然他已经离开日本,就让他们在电话里好好详谈吧。反正他们发生那些故事的年代已经那样久远,因此两个人的距离再远又有什么关系呢?

及川彻说好吧,你想谈什么?

影山飞雄说,我想问问你到底究竟是怎么想的。

及川彻说什么怎么想?

影山飞雄说,我知道前辈你一定有话想说。

及川彻说,你怎么就这样肯定呢?

影山飞雄说我们不是打电话用来吵架的。

及川彻愣了愣,他让电波代替自己传递了一会儿,随后叹了几口气。他做完了这番前缀,才缓缓开口了:你为什么结婚了?

影山飞雄说你就是想问这个?

及川彻说当然了,我求知若渴啊,为此我不惜大费周章设计这一切,我还能够是为了什么呢。

影山飞雄说好吧,我会全部告诉你的。相对地你也得告诉我,你究竟怎么想的,你又到底想要什么呢?

及川彻说我答应你,你说吧。

于是影山飞雄在电话这端点了两下头,开始揭秘了:他对他说:我也是因为你才慌不择手地结婚的。其实说到底还是要怪前辈你,究竟为什么来招惹我呢?今年我二十六岁,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你最坏的地方就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用年龄压迫了十二岁的我。我想我十二岁的时候就爱上了你,我用了九年把它想清,九年之后我二十一岁,着眼看一看世界,我就知道我和前辈你再无可能。你会留在阿根廷,这个我是清楚的。我还想到你给过我两次机会,但在那两次之中我太渺小了也太迟钝了,错过了一些好的时机。因此我认为,最好的方式就是让婚姻来垄断一切可能,我和小原苍介的婚姻就是这种悲剧组成的东西。

他滔滔不绝地向他说,而他愈听就愈沉默。时至今日才由影山飞雄告诉他其实他也对他有那么点儿意思——但为时已晚了。他们把话说得太绝事情做得太过,让小原苍介在这件事之中成了最大的受益者,即使他们三个谁也不算好人,谁也称不上绝对的清白,可一定要决定出一个最穷凶极恶的,影山飞雄觉得应该是他自己。

是影山飞雄自己垄断了这人生中原本能够选择的出路,二十一岁时他自以为是个多么聪明多么漂亮的决断,后来发现这并非是一样能够一刀两断的东西。他天真、他单纯,他也鲁莽。他莽莽撞撞地就把婚姻的决定权交到人家手里了,还以为他是个多么天才的;他以为婚姻能够让他就这么在心中彻底断了对前人的念想,可他就是不明白永远都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他哪儿来的能耐呢?他就在二十六岁的今天彻底觉悟,要在小原苍介和及川彻之间取舍,他一定会选择后者。他不确定选择他是否就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也许更坏,前路渺茫,他不清楚,但他必须从和小原苍介的小路中走出来,来到及川彻的大道上去。在有及川彻的道路上他能够看见尘封已久的少年回忆,他就能把从前明白的没明白的全都一五一十地弄清楚,至于小原苍介——随他去吧,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听见及川彻在电话里做了长久的沉默。沉默将他拉得好远,影山飞雄站在他家大树下,看见自己的影子向树荫延伸。他就想到一切都是从这棵树下开始的,倘若他们没把这事儿办成,那么从此以后他一看见这棵树就得想起这个人。多么荒唐他想,及川彻还没怎么样呢他影山飞雄就要睹物思人了,去做一次精神上的出轨,去做他最痛恨的婚姻中的跑神。而这不知何时就会发生的突如其来的跑神一定会在往后给他一记好看,所以他们必须在今天、在电话里做出决断。

他听见及川彻沉默,他等待他开口。他等了大约五分钟及川彻终于说话了,他说你骗人。十二岁的小孩儿,懂什么。他告诉他我没骗人。我这么跟你说,不是要挟你去做任何事儿,只是我不喜欢把本该说出口的事情憋在心里,那不符合我的作风,也会让我倍加痛苦。我还要告诉你,我决定和小原苍介离婚了。我发现结婚也不是那么好的事儿。

及川彻调笑地问他,难道你会就这样跟我结婚?

影山飞雄斩钉截铁地说我不会。我想好好对待婚姻。及川彻说难道跟我结婚就是一件让你无法好好对待婚姻的事情吗,影山飞雄说我要从恋爱开始再到结婚,总之我不希望还跟相亲一样做一次毫无意义的闪婚,那对我的生活又有什么改变呢……总之,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及川前辈。祝你在阿根廷比赛顺利。

他说完就把电话挂了,像下定了某种巨大的决心。他从树下离开回到家里,推开门就看见散落在沙发上的脏衣服。不过这次他决定再也不给谁理由和好脸色了,他本身也不是个擅长给好脸色的人。他把这个脸色延续到小原苍介回家,他闻见他一身酒气,看见他左脚踩右脚地跌跌撞撞进入家门,他再没给他任何余地,把门一关,直白而冷酷地告诉他:我要和你离婚。

多么铿锵有力多么宁死不屈的一句话:我要跟你离婚。他充满决心地发丝肺腑地终于把这事儿说出口了,说出口后,影山飞雄迎来一股史无前例的坦然。他才知道原来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他早就该说了,他才二十六岁,还有大把时间去选择。婚姻对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是毫无必要的身外之物,他想明白了这么一件事:即使他六十六岁才选择和谁步入婚姻殿堂,那也是他对自己人生的选择,没人能来多说他一句。而他现在已经找到了他现阶段的人生选择,即使他也没打算立刻与他去结婚吧,但及川彻一定是一个正确的、在这时不会出错的决定。

小原苍介立刻露出一副古怪的态度,他质问他,是我喝酒了还是你喝酒了?影山飞雄说你是喝酒了。小原苍介说你凭什么跟我离婚,你怎么好跟我离婚啊,不是你姐姐让我和你相亲让我和你结婚吗?影山飞雄说从没有人“让”我跟你结婚。小原苍介说就是“让”,就是“让”。

他开始向他撒泼,酒精让他像个还没满月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指出这婚姻的起因是影山飞雄。因为影山飞雄急着要和男人相爱,他姐姐才找来一个放心的认识的人——他就问他,你姐姐告诉我你急不可耐了,你为什么急不可耐,你是不是还有事情瞒着我?

他蹲在地上两手抱着脑袋,眼睛直盯着地面。影山飞雄站在玄关把他睥睨。影山飞雄理直气壮地告诉他,我的确有事情瞒着你,但那是我的私事,我认为没有告诉你的必要。我也明白你的心思,你把及川前辈带回家,哪一次是真心为了对方好呢?哪一次都没有。你希望我吃吃醋吧,我想这个我应该没猜错。我想你也可能说想看我吃醋也是爱我,多么荒唐……你只是想看两个下位者为你争风吃醋。我想你没有真的认真看过我打排球,也没看过我前辈打排球,我们从初中开始就学习猜球网对面的想法,所以我通常知道他的,他也通常知道我的。我们都知道球网对面的任何一个人的脑袋究竟在思考什么。作为职业运动员,每一个球到手中时就已经知道它的去向,你在我手里的时候,我也就知道你的去向了。你应该和我离婚,我会把你托出去的。

他没有再给他或反驳或愤怒的余地,这一次他径直走回了主卧,把他锁在了客厅。小原苍介用了好一会儿才把整件事情弄清楚,这就是一场天大的阴谋。他太自信了,他的自信让他全然忽略了在他之前这两个男人的过往,他们谁都比他更早认识对方,怎么就不会比他多产生一段不为人知的地下情呢?他不管这个地下情究竟是发生了还是一段仍然在漂泊的暧昧,它都代表着对他的背叛对他的愚弄,他还全然不知,以为自己对谁都尽在掌握。他就后悔,后悔像洪水吞没了他,他跑到影山飞雄的卧室门口祈求他不要同他离婚,他说他爱他爱到非他不可,他的生活中缺乏了他就会整个儿崩塌。的确如此,没了影山飞雄,谁来给他买车子呢?

影山飞雄对这种坏事败露之后的恶人的忏悔无动于衷,这个晚上他睡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好觉。第二天醒来他便拿出两个人的结婚证,走到客厅时,看见小原苍介正在沙发上酣睡。他把他叫起来,看见黑眼圈上架着一对肿眼睛,他对他甩了甩小证,说走吧。他这一副轻松的模样彻底击垮了小原苍介,因而他没有任何阻拦也没有任何语言,只有风尘仆仆地跟在影山飞雄身后,同他一起来到区役所。在填写离婚申请书时,他还小声地问他一定要分开吗?他告诉他,回家你就收拾行李吧。他只能灰溜溜地收回来,知道万事已经尘埃落定,他的退路就是体面离开。回到家后影山飞雄当着他的面儿拨通了及川彻的电话,他淡淡地告诉他:我离婚了。及川彻在电话那头问什么时候?他就诚实地告诉他就今天,就现在。

及川彻说难道你在用离婚明志?我告诉你我可……影山飞雄说这是为了我的生活。他就不再提问这些听起来就像酸言冷语的句子,只留下一个“我知道了”,便匆匆挂了电话。

他从他的语气里听出来一丝喜悦。他不敢确定那是否是喜悦快乐或是其他的情绪,他也不敢确定那情绪是不是为了他恢复单身而产生的。但他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及川彻帮扶着他把影山飞雄从这场灾难般的生活里救出来,此刻他感到自己内心的花园吹过一阵春风,假以时日,这里的土壤便能重新萌芽,重新开花,他这内心的田圃将日渐丰满。他看着小原苍介落魄地收拾行李,才发现这个家根本没有对方的几样东西。所有东西都是影山飞雄买来填补这个家的,他就想到母亲,她不希望他过早地结婚,他那时还不理解她。现在他明白了,他决定再给母亲和姐姐打个电话。

他就向她们各自去了电话,还说过几天就去告诉爷爷。而他这通电话还没落,他就听见他家窗外响起了呼唤着他的声音。他循着声音冲到公寓外的楼梯去看,立刻看见及川彻正好整以暇地站在他家楼下。他呼唤着他的名字,他全神贯注地盯着他。影山飞雄大喊一声“你怎么在这儿”,想也没想就要向楼下冲去,他跑到了二楼才被及川彻叫停。及川彻说你等等!我有事儿告诉你。其实我——站在二楼的影山飞雄打断了他,他说我知道!等我下去再说吧。及川彻笑了笑,突然想给影山飞雄开个不像话的玩笑。他同样对他大喊,你要是明白就向我跳过来吧!你敢不敢啊?影山飞雄也回敬他一个心知肚明的笑脸,双手扒住栏杆,纵身一跃,完成了他二十六岁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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