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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无处安放 2

追溯





当影山飞雄还在念高中的时候,他的一个学长——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作为。他一直记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他还知道他的秘密。为了晨练他总是来的很早,那学长常常出现在他早到的篮球场后面的窗户下。学长通常带着他的恋爱对象出现,在窗户下面接吻,每次吻完两个人就各朝西东去了,因为他俩社团不同,年级也不同,活动在校园内不同的区域中。只有影山飞雄知道这个学长正在狂热地恋爱。

起初他还以为那是个女孩儿,因为对方个头娇小皮肤又白,某天他惊讶地发现学长的恋爱对象也是男性。他就对他一发不可收拾了,以为自己发现了天大的事情。一段时间之后学长不来了,他还专门去他的年级找他,找到他就问他关于男朋友的事情,很直言不讳地问你们怎么了?学长说什么怎么了?影山飞雄深吸着气张开嘴,就有要把学长大白于天下的势头,学长当然明白影山飞雄要说什么,影山飞雄对他有印象,他当然也认识影山飞雄。那天他们IH决赛胜利后归校时,他也站在窗边替他喊加油。他个子高高的看起来又呆头呆脑,头发像印刷在头皮上似的,他当然记得他。

他捂着影山飞雄的嘴把他扯到了学校的角落里,站在阴影之下他气喘吁吁地问他,我知道你,你是排球部的影山飞雄,可你怎么知道啊?影山飞雄说我看见了,他啊了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无论多早他都能听见训练的声音,可终究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在遇见他之前就离开窗下了,他们就总是错过了见面的时机。

只是他没想到看起来冷冰冰直愣愣的影山飞雄,竟然是这么个好事的性格。其实真的好事吗?也不见得,可能谁见了他俩忽然又见不到了,也会找个机会问上一问。他就释然了,他只是关心,好奇的成分恐怕很小。他拉着他,趴在影山飞雄的耳边悄悄呼出几个字:“早分手了。那个人告诉我,他其实不喜欢男生……”那字眼就是顺着呼吸而飞出学长的嘴,它们有了自觉性,是自己主动跑出来,而不是学长说出来。

影山飞雄说,他真的是男生啊。学长说是啊,既然你看见了,我还骗你干嘛。影山飞雄又说为什么不喜欢男生还要跟学长你接吻呢。这种事难道不是打从最开始就明白了吗。学长说我怎么知道!光是被人发现我就够尴尬了。况且也不见得谁从一开始就能确定自己爱男人还是爱女人,别管你自己是个男人还是女人。我敢保证你前十几年中绝对在乎过哪个男生。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像恐同主义。

他不在乎为什么学长说他绝对不是恐同主义,在他看来,清水学姐对他的吸引力还是有相当分量的。因此当他看见学长的窗下之吻时他也从未将其中的任何一个代入了自己,因为他认为自己不大可能是那类人。可学长这么一个过来人这样对他保证,他就忽然不敢确定自己的决心。照着他的说法,影山飞雄开始回想,自己是否曾经对过去的十几年中出现的任何一个男性抱有类似爱慕或想接吻的感情?

答案是有的。他认认真真地想了一想,人脸画像就像幻灯片一张张在眼前翻。那个人就出现了,他被他放到了幻灯片的最后一张。他一出现,他就感到如临大敌。他站在原地满脸的不可置信。

学长一看他的脸就知道他已经想到了这么个目标。他说我就说吧,我早说了。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同性恋。他还问他那个人是谁?影山飞雄就心如死灰地说,是及川彻。

他当然不知道及川彻何许人也,不过他猜测及川彻的年龄一定比影山飞雄大,样子也好,重要的是他有多么平易近人、乐善好施。否则影山飞雄凭什么抛下世俗爱上他?那才让人笑掉大牙。

然而他猜错了,只有前两样正确,最后一个简直错的天南海北。他错误的猜想和引领般的提问就成为了影山飞雄的启蒙,他在那一刻把影山飞雄像只开心果一样地启开了个口,这开心果就一颠一倒地离开了学长。

那天他多么魂不守舍啊,没能好好练习,被排球砸到了脑袋,提前结束训练回了家,回到家他瘫在床上,灯也不开了,母亲叫他下楼吃晚饭,他少见得说我没什么胃口妈妈,我不吃了。

学长就像个药引子引起了他许多回忆。如果他不提起,他就会把它们一起永久地埋在生命里。从前是他不愿想,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想不明白,那时候太小了,上初中他不过就十三四岁,什么都不懂的。不就是他乐意跟在及川彻身后而及川彻不理会他嘛,有什么的?他记得整个初中三年他就是这么过来的,第一次见及川彻传球就觉得他神乎其技觉得他好,的确有魅力啊,不怪学校的女孩儿都喜欢追着他跑。如果他是个女孩儿,兴许也去追了。但他是他排球部的学弟,已经有了比任何身份都更近的距离。只是距离太近了也不好,距离一近,你就会发现某人的更多劣根性。及川彻不是不想理他,而是厌恶他、排斥他,这种情绪在初中一年级刚刚开始的时候尤其明显。然而越是临近毕业他就越显得松懈,对影山飞雄也没那么恨了,还请影山飞雄吃了好几次冰棍儿。五次吧,有两次其他人也有份。最后一次在毕业典礼之后,及川彻换下了校服照旧来训练,他问及川彻,前辈不是毕业了吗?及川彻没好气地说毕业了又不是不打排球了,他说哦,手里面打着排球,眼睛不断瞟过去。及川彻说你看我干什么?要是没话说我就走了。他说哦,我不是没话说。我想知道,前辈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及川彻说我哪里躲着你啊?你也太高看自己。他说,有时候我想靠近你,一站起来前辈你就跑远了。及川彻嚷嚷着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你,你,你太肉麻了,天呐!

他的大喊大叫是否是一种掩盖,时至今日,影山飞雄已然分辨不出了。他就记得自己这句话说的别无二意,他当时十二岁,一心想多跟他学习学习,不知道十四岁的及川彻究竟把他怎样误会了。不过误会就误会吧,不是非解释不可的误会,影山飞雄宁愿它就那么发生。一来那耽误不了太多事情,二来他嘴笨,误会总是越解释越多。他不明所以地看着及川彻在原地又是大跳又是大叫,他的学长拉扯每一个路过的部员说你们听到了吗你们听到了吗,天啊,我简直要……

我简直要什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终于消停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散了,岩泉一先回了家,只剩下他和影山飞雄。他真定了,换了一种从没用过的态度,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他向他走过来,影山飞雄以为及川彻要训斥他,然而没有。他跟他说,下次别在这儿说,行吗。他问他,在哪儿说呢?及川彻说总之不是这儿。

他四下看了看,确认附近的确没什么人,偌大的排球场就他们两个,一盏灯留给他们最后去关,满地的排球留给他们最后去捡。他们却没有选择优先做了这些事情,因为及川彻令影山飞雄不肯。及川彻站到他面前,他才发现十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这么高大。他高高大大地把他给遮盖,像观察某种小动物似地观察影山飞雄。可能不是小动物,是小昆虫,类似蚂蚁或瓢虫,把原本就矮他一截的影山飞雄更加矮化。矮就矮吧,他站在那儿矮矮地等他行动。可能是警告也可能是殴打,在那一瞬间直觉告诉影山飞雄他接下来的遭遇,他等着,然而这里没有警告也没有殴打发生。及川彻对他整张脸低头,他的眉毛就过来了,嘴唇也过来了,他还抓了他的手,好大、好宽的一张手。未来他的手也要长到这么宽,只是他永远要追赶他比他早早长大的三年。三年,他怎么追呢。况且他现在还没办法理解及川彻的做法。他觉得及川彻要作弄他,可能要亲亲他,一个男性的亲吻对另一个男性来说多么屈辱,他就是想让他尝试尝试这份折辱。只是他一样儿也没算到,一样儿也没猜到,及川彻就把脸停在他面前,还差那么几毫米,鼻尖就要碰上鼻尖。

他吓了一跳,但他没有立刻逃跑。他现在才想明白那时他是舍不得把手从及川彻的手里抽走,他们第一次有正规意义上的肢体接触就是在这时候了。这时候,他想不到别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球场的灯光把他们打得像两只硕大的灯泡。影山飞雄却不能从灯泡的光中看见什么。他全身紧缩,眉头和鼻梁搅在一起,及川彻或许有别的意思,但对影山飞雄来说,这里只能是审判。

他们僵持了一会儿,直到及川彻说“没意思”,两个人才松开了彼此。影山飞雄惺忪地睁开眼,看见及川彻叉腰盯着他,一边眉毛挑着嘴巴歪着,像什么事儿落空了。

及川彻说我要回家了,再见。反正他毕业了,今天过后在也不来,排球和灯光不该他管。影山飞雄让他等等,他快速地收拾排球场内的残局,走出大门时看见及川彻在校门口等他。他这不等又等了的做法让影山飞雄实在不明白他想干什么,不过他依然感到开心,他那长久的愿望给及川彻实现了,他想靠近他,而刚刚和现在不就是吗?

否则你欲求什么呢?他心里想不清楚,像个豆丁跟班儿似的跟在及川彻后头。

他们家的方向就像学长和恋爱对象一样,过了电车轨道就得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各自分道扬镳。但这次及川彻特别跋山涉水地把他送回了家。为了什么,影山飞雄并不清楚。他只知道这一天过得特别好,特别好。

往后他就长成了脍炙人口的球场恶霸,说好听点儿,管他叫球场上的王者。其实是谁奴役谁呢,所有人心里心知肚明。上了高中他有所改观了,但有一点是不变的:他不会社交,也不爱社交。除了球队,学校之外的人他一概不清楚,那张脸愈来愈像快磁铁,五官向脸中心的一个点儿汇集,不怎么爱笑,更没人愿意跟他主动交朋友。唯一一次他拥有了认识社会人士的机会还是那个学长骗他去联谊。最开始他还以为是简单的聚会,直到看见餐桌上的俊男靓女才有所察觉。他浑身的不安分都在那一刻发生了,学长说他是初来乍到,就坐中间吧,方便介绍,他就哆哆嗦嗦地入席,再慌里慌张地坐下去。大家就纷纷向他自我介绍,说我是谁我来自哪儿,我们这是性少数群体聚会。我看你不像个……你是吗?学长就替他接话,是啊,当然是!你上次说你喜欢谁来着,嗯,及川彻,是不是?我还记得呢。

坐在他斜对面的恰巧是一个青叶城西的学生,他说我知道!及川学长嘛,长的的确很帅啊。他有人喜欢,不奇怪。学长打趣说他没想到男人也喜欢吧?人们就哄堂大笑,不过周围没人意外他们谈论的话题内容,他后知后觉这里根本就是专门给他们提供的地方,他被逼的无路可退了,耿直地大喊:不是!

有人接他的话,不是?不是什么?他觉得声音好熟悉,顺着声响抬头一看,发现他们标榜的议论的那个及川彻,一只脚才跨进餐厅大门。

“嗨。”及川彻跟大家打招呼,多么热情的一个“嗨”。他热情着而他冷却了,他怎么也没想到能在这里再次看见他。IH一别,他们就彻底失去了联系。本来也没互相留过联系方式,这一下更是天涯海角。听说及川彻没去上大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可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他都没法儿在这时把他问清楚了。他满脑子都是他在篮球场里用身高和影子压着他的画面,他愤怒,他羞愧,虽然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但的的确确地发生了,他同时从中察觉出一丝喜出望外。

他意识到自己希望在这个把自己开诚布公的地盘看见他。他也希望他把初中时代的所作所为掰开说一说。当时他是怎么想的,他那双手是怎么牵住他的手的?现在呢?他会不会在这里为他自己说些什么?也许还不单这些问题,但及川彻稳稳当当地向这边走过来,他就不敢把这些问题也一起开诚布公。他熟练地低下头,只是这回及川彻没让他把这事儿做成功。他一来就挤开了所有人亲切地坐在了影山飞雄的旁边,用自己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说:“这是我的学弟,一个球风很臭的家伙,人也不好相与。初中的时候,他最喜欢黏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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