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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双手在你心中

1



渚薰从教室门后走出来,大家立刻注意到渚薰的眼睛。 红色的,渚薰忧郁又闪亮的双眼。日本人很少有这样的瞳色。 碇真嗣和大家不太一样。第一眼看到渚薰,碇真嗣就觉得这个人熟悉极了,好像是带着自己前世今生的记忆走进这里的。碇真嗣盯着渚薰看,在渚薰在黑板上写下姓名之前碇真嗣已经有了预测。他应该叫渚薰吧,好奇怪,怎么会对一个人的名字有预感?但碇真嗣就是做到了,心底不断浮出渚薰两个字,看到渚薰在黑板上写下漂亮的两个“渚薰”,碇真嗣张大了嘴巴:渚薰!但没有声音从喉咙出现。 碇真嗣无法说话,声带是正常的,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出声。碇真嗣却没有残疾人的自知自觉,常常忘记自己是哑巴,遇见绫波丽的时候和遇见明日香的时候,碇真嗣都下意识地想要大声呼喊她们的名字。那好像是原本就存在在基因中的动作,但明日香笑嘻嘻地说笨蛋真嗣又在练习说话了,碇真嗣才能想到这一点。 怎么会是哑巴呢,就像初次见面就猜到渚薰的名字一样,碇真嗣近来发现许多生活中不合理的地方,比如大家从不质疑这里为什么只有夏季,暑假永远都不会来,而自己的心中也有一个呐喊的声音,那个声音,碇真嗣听得见,也好熟悉。 大家向碇真嗣的方向看过来,看见他的举动,碇真嗣感到不好意思,缩着脖子在座位上变小。渚薰也看过来,看到碇真嗣,发出了轻轻的,爽朗的笑声。 碇真嗣,真嗣君,渚薰站在讲台上念着碇真嗣的名字,碇真嗣像乌龟一样缩起的脑袋重新探出龟壳,原来他也猜到了吗,所以我们是互相的?碇真嗣在心里想,这好神奇,好像……命中注定一样。 渚薰已经从讲台上走下,向着碇真嗣这里,站在面前时,渚薰弯下腰,真嗣君,真嗣君——第二声拉的很长。 碇真嗣几乎下意识地要说“是,是,我是碇真嗣,你好……”,但碇真嗣是哑巴。碇真嗣只能对渚薰腼腆地点两次头,渚薰说,抱歉,哈哈,让你紧张了。我是薰,渚薰,我们再见面了对吧?碇真嗣愣了愣,然后摇头。他听不懂渚薰说的话。 没关系的,真嗣君。渚薰握了一下碇真嗣的手,就这一下,碇真嗣知道渚薰的手心是恰恰好凉着的。是意料之中的温度,虽然很冷,但碇真嗣的皮肤不排斥这样。不如说,在渚薰的温度中,碇真嗣似乎触碰到了一瞬间的怀念的感觉。 渚薰笑了笑,坐在了碇真嗣的后面。




2



所以说,薰君你不是日本人,对吧? 女孩子们将渚薰围起来,这个问题已经问到第三遍。渚薰无意伤害女孩子的心灵,他等待一个突破的契机,最后终于有人问到“薰君从前就认识真嗣君吗”,渚薰才做出了回答。 是呀,渚薰笑眯眯地说,真嗣君忘记了很多,只有我记得哦。女孩子们又统统回过头来看碇真嗣。碇真嗣面对大家的好奇只能给出手足无措的回应,浑身的神经都在扭捏,也不能怪碇真嗣不擅长社交和解释,一是因为碇真嗣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二来,碇真嗣的确忘记了很多东西。很多东西想不起来,造成碇真嗣连认同记忆这件事也不敢确定,渚薰这样说,他又对渚薰这样熟悉,或许以前真的认识吧,但是自己把他给忘了,甚至忘了怎样说话。好可悲。碇真嗣嗯啊了一阵,局促地在本子上写下几个字,我不知道,女孩子们发出“又是这样”的惋惜的声音。 渚薰就这样坐在碇真嗣的对面,一只手撑着脑袋,碇真嗣看见渚薰的眼神,温柔,充满母性。 不要这样说。渚薰打断了女孩子们,真嗣君感到紧张,真嗣君从以前就是很容易紧张的人。这下大家都知道是自己对碇真嗣太苛刻了,去苛求一个聋哑者为自己做出解释,那模样看起来一定很咄咄逼人吧。 女孩子们走开,渚薰又说,抱歉,真嗣君。碇真嗣这一回很快在本子上写下没关系,又写,不是渚薰,是我的错。 叫我薰吧,就像我叫你真嗣君一样。碇真嗣写,薰君,渚薰说,真嗣君。碇真嗣写谢谢你,渚薰问碇真嗣,真嗣君不好奇吗,为什么我知道真嗣君你的名字? 这次回答花了碇真嗣一段时间书写。 最后渚薰看到的答案是,大概因为,我在看到薰君的第一眼也知道了渚薰你的名字。




3



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但碇真嗣不打算立刻去追究。光是正常的生活就让碇真嗣感到疲惫,不知道为什么就来到了第三新东京市上学,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住进了还不错的公寓,不知道账户上的钱是哪里来的,也忘记了明日香转学来的时间、目的、为什么认识。甚至包括绫波丽,这个沉默寡言的女孩子,碇真嗣总有一种想要接近她的欲望,却说不上来是为了什么。偶尔绫波丽来找他说话,碇真嗣在整段对话中只思考,绫波她为什么要来找我说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们有什么关系吗?甚至绫波丽对他笑的时候,碇真嗣只感觉到荒唐。 反正,周围的生活已经这样荒唐了,并不缺一个绫波丽或者谁。渚薰的出现也仅仅震惊在出现的第一天,他连自己的想法和身体都无法做出解释,反正怎样不是生活呢,碇真嗣打算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再活一段时间看看。至少等到账户里不再有足够的钱。碇真嗣是这样计划的。 第二天渚薰就约碇真嗣去天台上吃午饭。渚薰的午饭是一袋炒面面包和一盒营养牛奶,碇真嗣没有忘记怎样做饭,午饭是自己做的午餐便当。渚薰看见碇真嗣的便当盒,一边拆面包袋一边感叹,真嗣君果然无法忘记怎样做饭。 碇真嗣同时携带了纸和笔,在本子上写一阵,拿给渚薰看。 薰君认识的我也会做饭吗? 渚薰点头,每一个。 每一个? 每一个做饭时的真嗣君都显得很幸福。 碇真嗣想,是吗,他可不这么认为。但做饭的确能让人短暂地投入到一件事中去,其他的烦恼此时烟消云散了,所以渚薰才说显得幸福吧。但碇真嗣还是很在意渚薰说的“每一个”,想要追问渚薰,渚薰却吃掉了碇真嗣便当里的章鱼香肠。碇真嗣又觉得渚薰其实是带着许多调皮出生的孩子,但被知性的光芒掩盖了,只要这样坐下来说一些正经事,渚薰一定会忍不住作恶一下。 这无妨,一个章鱼香肠不能惹怒碇真嗣。渚薰接连又吃了丸子和玉子烧,碇真嗣干脆把便当盒放到两人之间的空地上,渚薰反而停下来,问碇真嗣,真嗣君从来没有奇怪的感觉吗?比如学校啊,生活啊,奇怪的感觉。 碇真嗣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渚薰向后躺在天台地板上,这时太阳不在头顶,云拼图一样地连在一起,渚薰说,躺下来吧真嗣,我们一起看看天空吧。 碇真嗣也躺下来。 渚薰在他身边,碇真嗣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熟悉的洪流席卷全身。他好像从前也和渚薰做过这件事,但不是白天,是在一个,是在一个……碇真嗣皱起眉毛,表情显得有些痛苦。 想不起来,好想要想起来,失去的记忆到底都是什么呢,是大脑开展的防御机制吗,是这样令人难过的事吗?自从来到第三新东京市上学,碇真嗣的人生好像跳帧似的一下跃动到今天,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什么样却无法出声,手上的身体检查报告写着天生失声,但碇真嗣知道自己不是哑巴。周围的一切,明日香的跋扈也好,绫波丽的沉默也好,冬二和剑介还是会经常尖叫着美里小姐来啦,美里小姐来啦……可是美里小姐到底是谁? 碇真嗣隐约察觉出生活的诡异又不敢戳破,因为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虽然有些奇怪,出现了不认识的人,但有朋友,有足够的生活费,夏天也很好,即使没有暑假,夏天也是最好的季节。一直在夏天,没有什么的不好的。 但失去回忆和声音……无论如何,都不是碇真嗣想要的结果。 碇真嗣痛苦地闭上眼睛,耳朵边传来渚薰呼唤他的声音:真嗣君,真嗣君……碇真嗣才得以睁开眼,猛地从地板上坐起身,大口地喘气,呼吸,呼吸。 渚薰也坐起来,碇真嗣仍然在换气,渚薰没有留给碇真嗣太多的休息时间,紧接着碇真嗣的思考说,我知道所有的事,包括真嗣君想要知道的。碇真嗣停下了动作,转而惊讶地看向渚薰,这也是渚薰意料之中的。所有的事情在这个天台之日发生了变化,尽管渚薰也无法控制这一次故事的走向,但他还是信心满满地对碇真嗣开口了:不管怎样,真嗣君,我会让真嗣君得到幸福的。




4



时间好像在运动,就从渚薰的现身之日开始。大家得到了学校要举办校园运动会的通知,铃原冬二向碇真嗣大叫,初中生的热血生活要开始咯!又和相田剑介一起问碇真嗣,美里小姐会来吗,真想让美里小姐看看我奔跑的样子! 碇真嗣感到窘迫,他无法回答关于美里小姐的任何问题。 铃原冬二用胳膊肘撞了几下碇真嗣的肩膀,碇真嗣向后退了几步,后背靠上窗户,样子很无助。铃原冬二看看自己的胳膊,刚才应该没那么用力吧?碇真嗣的反应这样大,铃原冬二想再问,渚薰的声音突然响起来:美里小姐大约不会来。后来补充,美里小姐有很重要的工作,大概不会来。真嗣君一个人住,然后用求证的目光看向碇真嗣,对吗,真嗣君? 碇真嗣呆愣地点头,想他为什么又知道这些,之后想到天台上渚薰说的“我知道所有的事”,难道连这一件也包括在其中,还有关于冬二口中的美里小姐的事,渚薰他是不是也认识这个美里小姐?因为铃原冬二总是不停地询问,碇真嗣大概知道美里小姐是一位和他有着密切关系的女性,不久前冬二提起过的,美里小姐是碇真嗣的监护人,同时住在一起,原本住在一起的还有明日香,不过出于一些原因,明日香已经不在那里住。公寓里应该有碇真嗣和美里小姐两个人,但事实是那间公寓只有碇真嗣一个人住。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碇真嗣选择顺着冬二和剑介的话来表演,这下更好了,现在渚薰替他接过了日后所有关于美里小姐的解释,碇真嗣可以从美里小姐的假象中暂时放松一段时间。 你好像和美里小姐很熟嘛,铃原冬二瘪着嘴,态度不屑:你和美里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转校生! 铃原君,渚薰笑起来,请让我暂时保持神秘。 他说这些话,虽然在笑,却又有许多不同。碇真嗣看到渚薰面对着冬二突然成为了体贴礼貌的陌生人,这样强硬地拒绝铃原冬二的质问,碇真嗣实在想不通关于渚薰心情的任何事情了。 他到底是带着什么目的才来接近他的,总的来说,碇真嗣对于渚薰不该比铃原东二对于他亲切多少。要用一个词语来诠释渚薰,碇真嗣暂时想不到哪一个更体贴,亲密的渚薰,淡淡的渚薰,热情的渚薰,总之,渚薰是所有的第一次,碇真嗣的生命中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还有机会和这类人交往。 渚薰来询问铃原冬二愿不愿意参加接力跑。铃原冬二是那种看起来就该擅长运动的人,没有拒绝,只问了其他的参赛者,算上铃原冬二,本班还缺一人。 铃原冬二瞄了一眼渚薰,认为渚薰作为转校生,为了融入班级应该参加的,渚薰说自己无法参加这些运动,因为有贫血症,还有运动恐惧症,铃原冬二立刻恢复了全部的底气,小男孩就是这样,铃原冬二是典型的十四岁日本小男孩。铃原冬二又问,还有没有人要参加,有没有人?班级里的男生无人回应。铃原冬二看向相田剑介,相田剑介仰头吹起口哨,铃原冬二再次看向渚薰,渚薰耸耸肩,和铃原冬二一起看向碇真嗣,铃原东二的视线很快移开了,渚薰仍然关注着。 碇真嗣知道渚薰在看着他,渚薰的视线和冬二的竟然也不一样,人的视线竟然也有温差,冬二的像一颗猛烈的导弹,明日香是一把有倒刺的木梳子,绫波丽是冷冰冰的绷带,但渚薰的视线太不一样了,好像温泉水,碇真嗣浸在水中,很快感到头脑发热。 铃原冬二将教室巡视一圈,最后看见碇真嗣幽幽举起的手。 碇真嗣,你这家伙……铃原冬二几乎感动的要哭出来,谁能想到最后一棒是碇真嗣这样柔弱的残疾人呢?竟然要依靠残疾人来跑步,看来日本的新生一代真的要完蛋了!铃原冬二一边想一边握住碇真嗣的肩膀,真嗣君你就大胆去跑吧! 铃原冬二为自己有碇真嗣这样勇气的兄弟而自豪。 上课铃响,大家回到座位。一半的时候,碇真嗣的电脑上传来渚薰的消息。 渚薰:真嗣君真的愿意跑吗,还是说不愿意让铃原君下不了台呢? 渚薰:真嗣君如果不是百分百愿意的,我来替真嗣君跑吧 渚薰:真嗣君就做真嗣君想做的事情,那样就好 渚薰:拒绝也没关系 渚薰:做自己真正想做的哦 渚薰:' _^♡ 大约十分钟后,渚薰收到了碇真嗣的回复。 碇真嗣:……我不知道,薰君 碇真嗣:如果拒绝,那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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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步,先迈左腿,摆臂,迈右腿,嘴呼吸,大多数人都用嘴呼吸,很少一部分人能够学会鼻呼吸。铃原冬二擅长运动,希望在运动会前让碇真嗣学会跑步的要领。因为碇真嗣的身体没什么肌肉,个子一小点,看起来和明日香差不多。铃原冬二看得见明日香头顶立起的两只红角,觉得明日香足够了,因为是女孩子,好像会飞的小猫,看碇真嗣也看得见头顶,但觉不出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有一圈柔和的发波。 铃原冬二认为他的帮助能够让碇真嗣不至于输的太惨,这是铃原冬二的目的。碇真嗣已经跑了三圈,铃原冬二站在终点大声地催促,在第四圈的终点,碇真嗣看见渚薰正在劝说铃原东二。 碇真嗣大约听清一些内容,大概是渚薰要叫停铃原冬二的训练,铃原冬二认为渚薰根本不考虑碇真嗣未来的校园生活,如果碇真嗣没办法跑出一个好模样,那么大家会说碇真嗣是一个喜爱逞强的坏小子,因为他已经主动占用了最后一个名额所以自己才没有报名云云,铃原冬二抱着手臂气愤地大喊,我也是站在真嗣这边的!之后看到缓缓靠近的碇真嗣,挣扎了一会儿,终于放弃训练碇真嗣的想法。 应该是他错了,铃原冬二心里想了些对白和念头,就像无缘无故失去了声音一样,碇真嗣竟然能够听见铃原冬二心里的这些声音。难道这是一种弥补,还是说碇真嗣终于觉醒了什么能力,在不平凡的十四岁,遇见渚薰,听见冬二的心声,还有神秘的美里小姐,碇真嗣认为自己应该觉醒一些什么了。今天听见了冬二的心声。碇真嗣错愕地站在终点线前。 冬二的心在说,不应该这样,真嗣他什么也没做错,应该让真嗣去做的。应该让真嗣去做。应该让真嗣靠自己去做。我是笨蛋。真嗣对不起。对不起啊,真嗣! 碇真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做什么。 铃原冬二对碇真嗣鞠躬,大声说到,对不起真嗣,总之对不起!又说了些加油之类的话,大跨步地离开这里。操场上只剩下渚薰和碇真嗣。心声也跟着铃原冬二一起走远了。声音消失的时候碇真嗣才回过神,看见渚薰的脸,仍然对他微微笑,但没有任何声音再次出现。 听听渚薰的心声。想知道渚薰的心声。碇真嗣先是尝试,发现耳中留下的仍然是冬二责怪他自己的声音,听不见渚薰的任何。碇真嗣这样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害怕,他拥有这项能力,首先想到的居然是窥探别人的内心。 他不是小偷,也不对别人的真心好奇,碇真嗣之所以这样想,是因为渚薰的出现好奇怪,相处好奇怪,连说的话也好奇怪,他想了解渚薰,因此产生了不尊重的想法,可那也是因为渚薰他那样主动地靠近,想了解他,想像他了解碇真嗣自己一样地了解渚薰,渚薰,薰君,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念头鱼一样地游出,碇真嗣自己没有察觉,但这才是真正该令他感到害怕的事。他竟然开始求知,关于渚薰过去和未来的事,关于现在的事,但听见不一定就是最好,万一渚薰是里表不一的人呢,碇真嗣又开始后退,到那时又该怎么做? 渚薰向来不知道这些,碇真嗣看见渚薰站在将近夕阳的天幕中,模样亲和温柔,再次重复:真嗣君,不要做违背真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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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暴雨。之后是台风。剧烈的台风,在运动会的早晨已展现出痕迹。大风吹倒了学校的绿化树,三根电缆天线,供电受了损害,运动会不得不暂停了,一部分人逃回家,剩下的所有人躲进教学楼里。日本已经很久没下过暴雨,大家趴着窗子看,相田剑介用相机看,看见窗外两棵树像两具纠缠的裸体,一块轰隆倒地的广告牌,绫波丽的座位就在窗边,因此没有移动,明日香裹着外套躲在洞木光背后。 台风带来雷电,天空被割裂,从裂痕中落下悲伤的雨水,四周变得浑浊。大家和在其中,一盆巨大又浓烈的水泥。碇真嗣对眼前的画面感到熟悉。 身体记得一次暴风雨样的景象,可能是两次,但脑袋里没有这份记忆,碇真嗣也不能确定。他看见路上的汽车和刚刚的广告牌相撞,分成两截,看清车里没有人时碇真嗣松了一口气。之后他又开始担心鸟的安危。但碇真嗣不敢将鼻子顶在窗户上,像铃原冬二那样,他已经听见风拍在玻璃窗上的声音,他是这样胆小的孩子。碇真嗣站在离窗户大约半米的距离注视着窗外的世界,渚薰从背后拍了碇真嗣的肩膀,碇真嗣害了惊吓,缩着脖子张开嘴,渚薰拿开了手举在耳边,抱歉,抱歉,碇真嗣就想,渚薰这个人,从最开始就对他说过许多抱歉,他应该不是一个值得这些抱歉的人。向来是碇真嗣的台词,所以别说那么多抱歉,他分不清这些或真或假的悔意,因为就连碇真嗣自己说抱歉的时候也并不总是认为自己是错误的。碇真嗣只是为了摆脱。但他不为渚薰吓到他的事而感到生气。所以渚薰不需要说抱歉。 碇真嗣没有回头看看渚薰,依旧关注雨中世界。渚薰重复了刚才的动作,碇真嗣感到耳朵是热的,渚薰的呼吸围绕在这里,渚薰的声音,我们也逃走吧,而使浑身相对冰冷起来。 不,碇真嗣希望呐喊,我不要逃避,逃跑是不行的。但碇真嗣无法呐喊。紧接着听见了明日香的心声,好可怕,好可怕,绫波丽的心没有说话,之后是其他同学的心声,幸好下雨了,幸好下雨了。包括铃原冬二也在庆幸,幸好下雨了,真嗣他不用跑步,虽然台风很可怕,可是拯救了真嗣。真嗣他可是残疾人,我们让真嗣去完成了,幸好今天是雨季…… 碇真嗣的身体开始颤抖,像窗外的行道树,台风将他在教室里击倒,碇真嗣的心也在风中摇摇欲坠。 逃跑吧!渚薰再次向碇真嗣的耳边轻轻呼唤,拉起碇真嗣的手跑出教室,在教学楼的走廊上跑了一阵,大约五分钟,两个人来到教学楼门口。渚薰没有犹豫地冲进雨里,碇真嗣不能说话,因此无法用声音阻止渚薰,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渚薰从雨里拉回来,但跑到渚薰身边的时候,渚薰说了第三次逃跑吧,碇真嗣回头看了一次教学楼,和渚薰一起向学校外奔跑。 渚薰选择的逃亡地点是碇真嗣的公寓。碇真嗣真以为渚薰会带他前往一个天涯海角的地方,结果只是从学校回了家。两个人浑身湿透了,碇真嗣冷的厉害,冲进家门后渚薰在玄关抖着身上的雨水,碇真嗣走进了浴室,几秒后又退出,看向渚薰的表情显得不知所措。 他不能扔下渚薰自己去泡一个舒服的浴缸,渚薰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倒不将自己认作客人,甩掉皮鞋之后湿嗒嗒地走进浴室。浴缸已经放了一半的热水。 在害羞吗,嗯,害羞是正常的。渚薰为仍然站在浴室门前的碇真嗣解开校服衬衫的纽扣,解到第三颗,碇真嗣打落了渚薰的手。 这是不要这样做的意思,是拒绝的意思,虽然有些生硬,但最终目的是准确的。碇真嗣因此而生气,大发雷霆,乃至将渚薰赶出家门都是正常的选择,正确的选择,但碇真嗣没有那么做。碇真嗣只为了渚薰这样毫无理由的热情感到不解,同时有一些依恋,还有融化在热水中的无地自容。 从没有人对他说逃跑,记忆是选择性地失去,关于这一点却保存的完整。碇真嗣目前为止的人生几乎都在逃跑,从人群中逃跑,从生活中逃跑,从成绩中,还有父亲的身边。父亲,父亲……他究竟是为什么才从父亲身边逃跑的? 忘记了。碇真嗣看见热水从浴缸中缓缓溢出。 渚薰要和他一起洗澡。他站在这里,态度已经相当明确。碇真嗣最终没有拒绝,他想自己是个哑巴,说不出拒绝的话,且渚薰已经淋了雨,他给渚薰解开领口的纽扣,两个人算作和解。 碇真嗣比渚薰先一步泡进浴缸。碇真嗣拧掉水龙头,溢出的水冲过渚薰的脚踝,对渚薰来说有些烫,对碇真嗣而言是温度刚刚好。 渚薰也钻进浴缸。两个人并排坐着,过了一阵,渚薰将身体沉浸在浴缸中。换气的时候,渚薰邀请碇真嗣也这样做试试看。他是这样说的,浸泡热水将带给李林崭新的安全感,碇真嗣虽然听不懂渚薰的用词,但仍然选择听信他的话,憋了一口气,和渚薰一起沉下去。 两个人像一对羊水中的胎儿。




7



大提琴放在客厅墙角,渚薰穿上碇真嗣的衣服,走进这里时发现了它。 碇真嗣正站在墙边吹头发。黑色的吹风机,碇真嗣的头发比外壳的颜色更深一些。渚薰看见碇真嗣左手持物,右手拨弄头顶,轻轻靠过去,碇真嗣没有听见渚薰的脚步声。渚薰从背后拿走了碇真嗣手中的吹风机,带着些抢的意思。他开始用吹风机为碇真嗣吹发。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碇真嗣的头发触感将像刺猬一样,只有渚薰明白,他的头发柔软,服帖,偶尔有理不顺的时候,偶尔也有翘起来的时候。渚薰用手指打理,同时摸过碇真嗣的耳垂,碇真嗣的身体缩了缩,渚薰原本在说,真嗣君的体温一般偏高,只有耳朵和他的手一样冰凉,但吹风机靠在耳边,碇真嗣没有听见。碇真嗣只隐约听见几个词,真嗣,渚薰,冷,联系起来,碇真嗣猜不出渚薰的意思。但碇真嗣是个善良的孩子,不愿意让渚薰的话落了空,头发还在渚薰手中,碇真嗣点了点头,细弱的短发就从渚薰手中溜走。 渚薰为碇真嗣吹干头发,轮到他自己,只是简略地吹了吹,使头发保持在半干的状态,便将吹风机题碇真嗣收起。重新返回客厅时,发现碇真嗣捧着随身听,正在寻找打开机壳的开关。 好像坏掉了,碇真嗣惆怅地想,刚刚装在口袋里的随身听,因为淋了雨所以坏掉了,但碇真嗣不会修理,仅仅是一名无辜的使用者。一定有一些零件需要更换,或者是某一处短路……可怜的是,碇真嗣甚至没有找到机壳开关。 如果没有随身听,之后应该怎样生活呢,如果没有入耳式的音乐,碇真嗣该怎么从繁琐的生活中逃避呢?即使在今天的逃跑之路前碇真嗣还在告诫自己不要逃避,可是依然听从了渚薰的话,从嘈杂的心声中逃走了。碇真嗣知道自己应该质问铃原冬二,作为朋友的他为什么会这样想象自己,再一个,在这些种种的事件中,为什么没有拒绝过渚薰? 害怕对方因此而受伤,碇真嗣一般这么想,这是为了对方着想——并不是他自己主观上要逃走的。 空气中飘散着碇真嗣的忧愁,渚薰很快知道碇真嗣的担忧。他靠过去,再次从碇真嗣的手中拿走随身听,交给我,渚薰说,之后指了指墙角的大提琴,真嗣君,请为我演奏作为报酬。 碇真嗣看向角落的大提琴,又看回渚薰。渚薰的表情是,“交给我”和“请放心”,碇真嗣保持着顾虑,搬来餐桌前的凳子,打开琴包,从里面取出大提琴和琴弓。碇真嗣找了一阵,在琴包前的口袋中找到松香,准备过后,碇真嗣在凳子上摆好架势,想了想,用手机打字,展示给渚薰看。 薰君想听什么? 晴朗的一天,渚薰说,我不了解大提琴,真嗣君呢,听过这出歌剧吗? 碇真嗣摇头,原本要回答渚薰,他从来没接触过歌剧,但渚薰说完这些,碇真嗣的脑海中忽然涌现出一段旋律,直觉知道这就是渚薰想要的,碇真嗣浑身打了一颤。 又一件怪事,碇真嗣的身体中接连发生了许多奇怪的事。但渚薰正在期待,碇真嗣无法忽视渚薰的盼望的眼神,再一次抛却了疑问的态度,转而拉起琴弓,用大提琴演奏歌剧主旋律。渚薰坐在地板上,为碇真嗣修理坏掉的随身听。 碇真嗣偷偷用余光看向渚薰。渚薰低着头,单用手指工作,将零件拿出又放回,很快,渚薰完成了随身听的维修。他把随身听放在茶几上,之后仰起头,使头顶的白炽光灯尽数打在脸上,渚薰则闭上双眼,将自己安放在这里,在碇真嗣家的客厅,碇真嗣的大提琴,渚薰仿佛体会到渚薰手中的提琴是怎样发生、怎样结束的,真嗣的手指,滚烫地游走在琴弦之间。 在碇真嗣拉到一个高音时,渚薰流下眼泪。 真嗣君,渚薰尽管让泪流淌,两滴宝石样的眼泪,在乐曲的尾声,渚薰感叹道,在时光中,我正是等待真嗣君的蝴蝶夫人。




8


城市进入黑暗。渚薰告诉碇真嗣,或许是外架的天线被暴雨摧毁,可碇真嗣看见渚薰亮起的手机屏幕,隐约察觉到事情该不是真如渚薰所说。 碇真嗣无所谓是否通电,现在是晚饭时间,但碇真嗣不再吃晚饭。他打算去寻找蜡烛,却发现自己无法在黑暗中移动。失去了声音,好像同时剥夺了碇真嗣一定的视力,尤其是在黑暗中,而这里只有月光,仅仅能照亮落地窗,月亮无法跟随碇真嗣移动,碇真嗣只能向月亮而去。 碇真嗣背靠在落地窗前,发现随身听还放在茶几上,打算起身的时候,渚薰为他带来了随身听。 渚薰在碇真嗣的身边落座。月光洒在大提琴上,不再像是地球上的乐器,应该是演奏天乐的,不再属于凡人的碇真嗣。碇真嗣忽然认为这样的生活其实糟糕透了,不能说话,没有回忆,恍惚地生活到现在,他原本是要将这样的生活延续到终点,虽然没什么希望,但一成不变也意味着绝对的安全。可是渚薰出现了,他忽然降临好像是从天上来到人间的指令,是给碇真嗣的指令,为碇真嗣带来谜团,同时带来了无限的幻梦。碇真嗣要从梦中找到谜底,对他来说未免是一种莫大的苛求。此前碇真嗣甚至不关心自己身上的任何,现在却不一样。碇真嗣需要去发现什么了。 静静地听,碇真嗣还是不能听到渚薰的心声。渚薰的手突然轻轻覆上碇真嗣的手,碇真嗣浑身抖了抖,渚薰冰凉的手心让他的心发生震颤。碇真嗣听到自己的心跳,多么可耻地加速,碇真嗣低下头,看见自己和渚薰的影子,像学校窗外的行道树,紧紧纠缠在一起。他看到这些,听见渚薰呼唤他的声音,真嗣,真嗣……碇真嗣本还沉浸在繁琐的心绪中,可是渚薰不断地呼唤他,碇真嗣最终还是向渚薰侧目,之后月光被乌云遮蔽,渚薰吻向碇真嗣。一个体贴而放纵的吻。 他是要推开他的,碇真嗣首先愣了愣,随后抬手要推开渚薰,渚薰的反应更快,把这只手变成了誓约的手,渚薰与他十指相交,有一种山盟海誓的态度。 碇真嗣不再反抗。月光重新亮起。 在洗礼中,碇真嗣亲切地感到这一场洗礼,是月亮带来的,也是渚薰带来的,他的接吻过程顺畅,碇真嗣顺从,顺从是他多年磨砺的美德,现在体现此处,不知是报答了谁。应该是渚薰吗,这个人该是渚薰吗,碇真嗣从没想过接吻的对象是这样一个男孩,他说不上来,说不出这是一种什么感觉。所以他顺从,他倒下,他将自己的后背交给木地板,胸膛交给渚薰,碇真嗣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渚薰解开他睡衣的纽扣时,他却只顾着看渚薰的发顶,渚薰的双眸。 他说不上来渚薰抚摸他皮肤时的感觉,渚薰使用月光将碇真嗣的全身重新浇洒一遍。渚薰贴上来,渚薰再次亲吻,渚薰脱掉了碇真嗣其他的服装,碇真嗣成为了渚薰的婴儿。但碇真嗣无法发出呜咽,纵使渚薰摸过了许多地方:额头,鼻尖,嘴唇,胸膛,肚皮,小腹,之后迎来渚薰的进入。 进入是疼痛的,但大家不是经常那么说吗,疼痛能够让人感觉到活着,碇真嗣粗糙地感觉到真谛,是渚薰让他体会到活着。后来他才觉得害羞,这算什么呢,是吗,他和渚薰怎样了?也不是渚薰的强迫,是他自己默许,恰好渚薰正有此意,所以发生了;碇真嗣开始自嘲,如果仅仅是因为不会拒绝而准许渚薰这样做,那么他也太容易对付了。他不该这样的。但碇真嗣无法拒绝渚薰。 可是,碇真嗣又仔细想了想,他里身体仿佛留下了接纳渚薰的记忆,因此没有任何排斥的念头,按理来说,作为男性都碇真嗣,不该对一次被进入这样熟悉。碇真嗣把渚薰合理化了,随后,在渚薰的进入之中,所有回忆好像有一种准备破土的势头。 碇真嗣努力去想起,很快被渚薰冲散。碇真嗣躺在地板上,此时月光朦胧,但碇真嗣的双眼无比清明。他展示出渚薰姓名的口型,薰君,ka-o-ru,ka-o-ru……很快得到了渚薰的拥抱。 所有的事情完成之后,碇真嗣短暂地失去了一段意识,回过神来,他和渚薰并排躺在铺着棉被的榻榻米上。 碇真嗣睁开眼,看见渚薰侧着身子,用手心抚摸碇真嗣的头顶。第四下的时候,碇真嗣得到了一整段完整的记忆。 明日香曾经留在这间公寓,初次见面时,明日香的行李堆满了房间;明日香穿着绿裙子约会,他自己通过明日香,看到了许多事情。之后好像恍惚间记起美里小姐是谁了,好像,是姓葛城吧,美里,葛城……葛城美里,葛城美里——有蓝紫色头发的女性,大约二十七八岁,喜欢喝酒,只吃速食食品,家里总是乱糟糟的,但是想不起样貌了,只记得有一个男朋友,不是碇真嗣,虽说也有可能,但碇真嗣感觉到绝不是自己。他们之间应该是认识的,认识的,关系好像更类似姐弟,母子,美里小姐经常说“我相信真嗣君”“交给真嗣君你了”,像一名姐姐或者母亲那样,那么自己真正的母亲在哪里?碇真嗣想不起母亲也想不起父亲,他茫茫然地看向渚薰,虽然发生了性关系,碇真嗣却有除了伴侣之外更多的感觉。渚薰怎么会这样笑呢,渚薰对碇真嗣的笑容不全是爱侣之间的怜惜,还有一些别的,还有一些…… 碇真嗣这时能够在黑暗中看见渚薰树莓样的双眼,红色的树莓,海,温和又宽阔。 渚薰,渚薰。母亲。比谁都更像母亲。比葛城美里还贴近母亲。母亲的笑。母亲的手臂。母亲的身体。母亲一样的渚薰。 薰,渚薰,薰君,薰君……哈啊,薰君…… 碇真嗣本打算和渚薰在榻榻米上分开,又忍不住回到渚薰的怀抱中,无声地啜泣起来。 等到碇真嗣再次睁开双眼,手中只剩下一滩橙色的流水。




9



教室五十平方米,碇真嗣大约占去五十分之一。渚薰从教室门后走出来,大家立刻注意到渚薰的眼睛。红色的,渚薰树莓一样的双眼。日本人很少有这样的瞳色。 碇真嗣和大家不太一样。第一眼看到渚薰,碇真嗣的手指间立刻漂流过液体的触感,仿佛是渚薰的五脏六肺,都在碇真嗣的掌心中。碇真嗣盯着渚薰看,从座位上弹起,之后张大了嘴巴:渚薰!渚薰!但没有声音从喉咙出现。 碇真嗣无法说话,可是不愿意放弃,大家的眼光对于碇真嗣来说再也不是要紧事,他逐字逐句地呐喊,na-gi-sa-ka-o-ru,ka—o—ru—,ka—o—ru—,渚——薰—— 不能得知渚薰是否能明白他的用心,碇真嗣只是重复着渚薰的名字,渚薰看过来,看到碇真嗣,发出了轻轻的笑声,之后回应了他:碇真嗣,真嗣君,渚薰从讲台上走到碇真嗣的面前,真嗣君,我们再次见面了对吧?碇真嗣点头,感到眼眶是热的,有眼泪从这里流下。 渚薰笑了笑,为碇真嗣擦去眼泪。打算移动到碇真嗣身后的座位的时候,碇真嗣忽然抱住渚薰,渚薰发现碇真嗣在颤抖。 周围的声音变得很小很小,碇真嗣听到了一点点铃原冬二的关心,一点明日香的嘲笑,一点绫波丽的脚步声,还有其他人的,小小的心声。 碇真嗣还没有忘记。关于上一次的记忆碇真嗣仍然记得,他确信自己在告白之夜获得了短暂的幸福,渚薰完成了承诺,的确给予了碇真嗣幸福。渚薰感到身体正在发生变化,在拥抱中,渚薰决定坦率一切,将真相讲给碇真嗣听。 渚薰说,请相信真嗣自己的直觉,世界是假冒的世界,但我寻求一种能够将真嗣你永远留在这里的方式。说起来很自私,但我认为这里的确有真嗣君可以得到的快乐,可以拥有的幸福,可以永恒的时间,我在寻找同时能够让真嗣君保持回忆的方式……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我好像做到了,但又不完全成功。真嗣永恒的幸福似乎该从我的消失开始……但是真嗣君,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如果真嗣君仍然希望回到那边去,那么我—— 渚薰的话没有说完,碇真嗣看见渚薰的脖颈闪现出一圈亮红色的光芒,渚薰在光芒中消失了,只留下一件衣服,一条校服裤。 什么是真实的世界呢,什么又是虚假的,真实的世界中仍然有这样的和平存在吗,仍然拥有能够呼唤渚薰的能力吗,渚薰他还会再一次复活吗,在那个真实的世界中,碇真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红光仍然停留在碇真嗣眼前,使他想起更多的事,更多的,世界之外的事,关于eva的事,关于初号机,关于葛城美里,关于父亲,和更多的——碇真嗣想起来了,那个世界已经失去了渚薰。 但碇真嗣的决定几乎是一瞬间的,他想起来之前无数次和渚薰在这个世界的重逢,好像弥补一样,渚薰总是这样消失,之后他们从头再来,但碇真嗣任何事情都不记得,唯一轮回的其实只有渚薰而已。碇真嗣决定使渚薰解脱,也决定让自己解脱。在那个世界,碇真嗣已经要欣然赴死,他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否也能登上轮回的客船,可是如何呢,碇真嗣刚刚完成了蜕变,转眼间就来到这个世界,这里希望剥脱碇真嗣才健全的意志,才决定的决定,才希望的希望,所以,当碇真嗣真正想起,连渚薰也不再是阻挡碇真嗣的理由。 碇真嗣接受了全部的记忆。碇真嗣痛哭起来。碇真嗣的声音回到了身体中。碇真嗣感觉到世界的变化。碇真嗣想到渚薰的脸,灵魂回到真实的一边。碇真嗣回到了宇宙之外的空间中。两架紫色的初号机。 碇真嗣快活的笑起来。 是的,薰君,这里有许多可是可说,我们总有许多转折。我决定接受并不是我必须接受,或者因为责任之类,或者其他任何的,你尽管笑我也没关系,我要去成为什么了。我要去成全什么了!我们之间总是短暂的,在这里也好,在那里也好,但是幸福的确存在,我从薰君那里得到了什么,薰君从我的身上是否也拿走了什么呢?我大约真的无法登上轮回的客船,但是薰君,像你叫我那样地呼唤你,世界终于会变成漂亮的洁白,我成为空气,你回到天上去,可是薰君,可是,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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