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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我们 04

04


闵玧其还是辞掉了咖啡店的工作。


手机里多了两位同姓联系人,金硕珍变成硕珍哥,另一位记成泰亨。不做收银了,田一南还是喜欢往咖啡店跑,说想吃草莓蛋糕,闵玧其观察了一阵,发现其实不是喜欢吃蛋糕,就是想来看看在家附近工作的两张帅脸。


金硕珍告诉闵玧其,他的律师事务所就在哪条哪条路上。闵玧其一听,位置熟悉,横竖出不了ZA那栋写字楼的半径。印象中好像是有那么个律师事务所,闵玧其向他描述,问金硕珍对窗的那面墙上是不是挂了副风景画,蓝色的,具体是画天空还是画什么闵玧其分不清,但凭这一点已经得到金硕珍认证。


闵玧其打开话匣子的时候不多,但对金硕珍多说了些。他说以前就在最高的写字楼里工作,ZA,知道吧?金硕珍嘴里含进一口厨房做甜点的边角料,边嚼边肯定地点头,等完全咽下去了才发出一声延迟的感叹。不得了啊,你什么职位?说罢又送进一勺,闵玧其翘着腿,手指在咖啡杯边缘摩挲,放在杯柄上又收回来,像想起来什么一样。


“总监,广告部总监。我学传媒的。”闵玧其说完,金硕珍把额前碎发点的上下跳动,这口再咽下去,金硕珍说了好几声可惜,闵玧其干笑,手指离开杯沿,“都是以前了。”


他的咖啡端上桌时还冒着热气,放到有些温凉也没喝。金硕珍看他手指踌躇着在杯子周围游走,伸手在闵玧其面前点了点,再指指杯子,示意他趁着凉透前尝一口。闵玧其哦了声,收回手来摆了摆,金硕珍打趣他是习惯贪嘴一口厨房边角料,但咖啡豆是新鲜的,可以放心喝。闵玧其立刻解释说不是的,而后手放在自己腹部摸了摸,再看看金硕珍,对方一笑,说他闹肚子啊,闵玧其咂了一声,佯装生气,说,备孕,咖啡忌口,就算了。


话音一落,两人之间突然安静了,只有金泰亨和田一南在右边玩闹的声音。隔了层隔挡,上面放着一排多肉,闵玧其从身边的一个看到尽头,他能叫上名字的在多数,有几株在他有关的记忆储备里对不上号,就跳过了,接着认下一盆。闵玧其突然想起留在办公桌上的那一盆,他的多肉,他的四年,在轻飘飘的戒断咖啡中悄悄错过了。四年后再次把咖啡杯推离,像一次电影回放,昨日重现;对闵玧其来说绝不是卡本特描述的那么恬静温馨,但田一南和田柾国站在四年里,以天为单位活跃他生命,闵玧其又不知道该不该再一味去逃避,他想是不是决定和田柾国在人生里共进退那天起,在他决定做一个承受者起,无论是在田柾国两臂之间喘息的时候,还是婚礼上说永远的时候,从那一刻起,他的命运就被钦定。


金硕珍只能看到他眼神飘起来,叫了声玧其啊,闵玧其一下被叫醒;已经很少有人再这么叫他了。


他问闵玧其,田一南知不知道他的决定,闵玧其摇摇头,他连自己的决定都不能做,田一南又怎么左右一个大人的决定。


但闵玧其还是打算问一问。他探头向右边看去,金泰亨正拉着田一南的手转圈。他把田一南叫来身边,金泰亨也跟过来,手还拉着,闵玧其说她就是见色忘义,小朋友满脸天真,抬头问闵玧其什么是色,什么是义。


她问完闵玧其觉得放松了些,虽然知道出差是用来形容小田爸爸四个月不能陪她吃炒年糕,但对于大人之间的暗箭来说,她也确实只有四岁而已。闵玧其和田一南解释,色就是金泰亨和金硕珍的脸,义就是现在闵爸爸说回家,田一南会立刻选择他。


田一南把脑袋摇的像拨浪鼓,说那还是不要义了。她头发已经留得很长,闵玧其从给她换发型的过程中找到一丝乐趣。他虽然不喜欢打扮自己,购物网站的收藏夹倒有多一半都是田一南的皮筋发卡。最近热播的动画片让小丫头迷上双马尾辫,左右两边要用一对头花。她发量很多,分成两股也能握起很粗一把,现在跟着她摇头的动作打在脸上。田一南眯了眯眼睛,闵玧其把她拉到身边来,用手指拨开她脸上乱发,勾下来归整到发束里。


他刻意用了一种很严肃很正式的声音发问,说,尊敬的田一南小姐,好好听我说。田一南被闵玧其说尊敬的和小姐时的嗓音震撼住了,隔了会儿才小心翼翼地回答一句,闵玧其接着问,你要不要再有一个弟弟。田一南的手原本还拉着金泰亨,缓缓松开了,看了看四周发现在场没有同性能替她答疑解惑小男孩到底会和她有什么利益关系,但她看到金硕珍冲她笑,金泰亨在她身后站着,她闵爸爸在等她答案,又想到小田爸爸,他们都让她像首尔夜空的星星,想飞到哪里就到哪里去。


衡量利弊后,田一南点点头,觉得不够用力,又狠狠地点了一次。闵玧其笑了,摸摸她头顶,田一南趁着空档把小手放在闵玧其肚子上拍拍,对闵玧其说,那你要好好努力把他生的帅一点哦。


即使人工技术再发达,生育过的男性,二次受孕就变得更加困难。药箱又变成茶几下的常驻客人,几种备孕药混在一起吃,田柾国数过,四五种药片胶囊,放在手心可以用一把做量词。但无论是哪一种都能直接或间接地影响身体激素,闵玧其的皮肤状态又开始跑出控制,激素失调,情绪变化也逐渐变得反复无常。闵玧其身体差,都以为至少要花半年才可能有些希望,药吃到第三个月,熟悉的呕吐感重返胃囊和喉咙,闵玧其趴在卫生间干呕,再次面对,田柾国还是显得手足无措。他只能把闵玧其的后背一遍遍地顺,再替他倒杯温水漱口,搂着他走回餐桌。


第一次产检是闵玧其自己去的。他觉得没什么,这一次还准备自己去,田柾国也犟了次,少见地对闵玧其用了强硬姿态,还是一起去做产检,等结果。


检查报告出来,上面写着胎儿已经成型一个多月,闵玧其算了算,就在他征得田一南同意之后。


为了稳定状况,药还是继续坚持吃了段时间。两人商量之后决定这次不那么着急和爸妈通风报信,顺带连田一南也瞒过去。田一南有时看见闵玧其吃药,平常感冒咳嗽她也只喝冲剂就能解决,看见闵玧其每顿都向嘴里灌一把,以为他已经病入膏肓,有天实在忍不住了,拿出自己藏了很久的私房糖边哭边上交,说这是不是她偷藏的报应。闵玧其身体里有块柔软的地方抖了一下,田一南在哭,他边笑边哎哟哎哟地感叹,告诉田一南吃药是为了给弟弟建房子,田一南说闵玧其骗人,骗小孩儿也不能这么骗,闵玧其说没骗你,都是真的,你来见我之前,我也吃了这么多药给你建房子。


闵玧其不喜欢对田一南自称爸爸,总说我什么,我什么。为了分清两个爸爸谁是谁,田一南的爸爸多指闵玧其,有时候觉得闵爸爸也不错就闵爸爸地叫,对田柾国只喊小田爸爸,小字用的很认真。田柾国问田一南,为什么他就只能是小田爸爸,田一南摸摸田柾国的头顶,再摸摸自己的,说,闵爸爸这么摸我也这么摸你,我是小田,你也是小田。


小田,在闵玧其眼里,即使田柾国让他怀孕,他做了他被窝里的秘密,也永远是闵玧其的小田,姓田的小子,曾经追着他下课的小子,写了无数封告白信,最后约会只是吃了顿炸酱面的混小子。


什么时候开始,小田已经完全成了他的依靠。



田柾国开始正式接手田氏的时候,闵玧其走到第二个的第三月。


突然忙到不回家了,担心他因为不按时吃饭用零食将就,把田一南送到幼儿园之后闵玧其就带着餐盒顺路走到田柾国的公司去,权当散步。


公司前台见过闵玧其一两面,问闵玧其要不要叫田柾国下来,或者他要不要上去,闵玧其总说不用了,让他们把餐盒准确交给田柾国就行。时间久了就形成默契,前台实习生多,总换人,但领班不变,田柾国不回家的后一天闵玧其一定会出现,领班上班前就交代,来送餐盒的人好好接待,那是田总的顶头上司。


踏出田氏集团的大门,闵玧其总会留恋地回望一眼。和田一南不一样,这次三个月就开始显孕肚了,闵玧其只能穿些超大码以求舒适。偶尔翻田柾国的衣服来穿,发现他今年也已经三十岁,穿衣风格还和大学生一样,喜欢全黑和朋克,破洞牛仔裤就能单分出一格。有些衣服甚至除了颜色看不出来区别,领口翻边花纹一样,口袋位置也一样,倒能从里面找出不同金额的纸币和硬币。他很喜欢的黑夹克外套留到现在都没扔,还在谈恋爱的时候,闵玧其心血来潮玩年轻人那套情趣,换田柾国的衣服来穿。那时套在他身上还显大,现在再穿,腹部紧紧贴着,已经有些紧张了。


他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接送田一南,虽然还能靠宽松衣服遮一遮,眼尖的人仔细看看还是能发现变化。除了田柾国之外,最先发现的只能是田一南。断掉药物后田一南问他不给弟弟建房子了吗,闵玧其告诉她不用再靠吃药了,如果想确保弟弟在不在住,就乖乖早起亲自问他吧。他只是随口一说,田一南真的开始早起早睡,每天起床后除了问闵玧其早餐吃什么,又加了项摸摸肚子说早安的活动。放学接她第一眼也先关心闵玧其的肚子,闵玧其有些惊讶,以为四岁都还在能自私的有限时间里尽量自私,田一南已经准备好分一份爸爸们的爱给别人,说素未谋面也不为过。


嗜睡的症状也比上一次来的更猛烈些。田一南趴在茶几上画画,闵玧其在沙发上坐着就能打盹。睡过饭点就再懒得做,点外卖来吃,这也成为田一南第二喜欢的日子。


田柾国从偶尔不回家变成连续几天都住公司,闵玧其送过新餐盒,又要带回来前一天的。那套情侣餐盒辞职前闵玧其都在用,现在被田柾国一人独占,闵玧其也没有给蓝色那份贴卡通贴纸的兴趣了,他只是处理田一南留在墙壁上的贴纸就够费劲。


幼儿园的教学进行到学期中,要开家长会,为了能够让家长多了解一些情况,老师建议父母双方能一起来。田一南带回口信的那天田柾国正好在家,闵玧其下意识默认田柾国不会来,没想到对方斩钉截铁地答应田一南一定会和闵玧其一起到场。


田一南为此在幼儿园里到处宣传,说她两个爸爸家长会都会来,因为实在太帅了,所以要其他小朋友做好心理准备。


如果闵玧其第一件不喜欢的事情是不守时,第二件就是毁约。田柾国没做过,所以他也以为田柾国永远都不会长出让他讨厌的地方。他今年三十四,还是会有单纯地固执一件事的时候。固执地相信田柾国说的每一句承诺,说会来就是会来,说不会来,他能理解原因,但不能原谅结果。


田柾国毁约了。田一南从家长会开始拉着闵玧其等到老师下班,还是没能等来田柾国。闵玧其比她早知道一点,先是早上发现田柾国又在公司通宵,很快就收到田柾国的长篇短信。无非就是讲他今天不能去家长会的原因,有给闵玧其的,给田一南的段落更多一些。最后老师说幼儿园要关门了,不回家的话就有神秘人来偷她明天午饭的小鸡腿,事关这样严重的问题,田一南才放弃等待。


回到家吃过晚饭,闵玧其把属于田一南的句子念给她听。她还不认识多少字,听完后执意要亲自看看田柾国发的什么。闵玧其把手机屏幕转向她,只能听见小丫头断断续续挑了几个会念的字念,重复了很多遍,等到闵玧其胳膊有些酸了,把手机收回来时才发现田一南在屏幕后面无声地流泪。


他不是不爱田一南,只是不喜欢被强迫地带她来到他们身边。田一南哭了,不是大哭,无声地流泪,只有闵玧其才会偷偷地无声落泪。他心脏颤了一下,伸手去抹田一南的眼泪,田一南任他擦干净之后才和闵玧其说话。


“小田爸爸说他保证会来的。”


她说话夹着哭腔,声音像牛皮糖。闵玧其说她小田爸爸忙着拯救全世界,就是没空来拯救她的家长会,田一南把闵玧其的手拨开,眼睛里除了委屈还有点愤怒,她说我真的太丢脸了,我和所有人说你们会来,但只有一个人。大家都说我也毁约了。


闵玧其没话接,只能听她接着讲。田一南的手攥着衣角,像是在下什么决心。过了很久,她才再和闵玧其说话。


“但是我不能生小田爸爸的气,因为没有他我就不能吃炒年糕了。”


“闵爸爸,是不是没有他,你也不能吃炒年糕了?”


田一南问他,又掉下几滴眼泪。


像个疑问,又像个过分的玩笑。


曾经闵玧其可以用自己的银行卡在高档餐厅里请客,现在再看,他连买一份章鱼小丸子花出去的五千韩元,里面没有也一分属于他自己。


田一南哭累了,被闵玧其强拉着洗漱之后再上床睡觉。等他确保田一南已经完全入睡才从卧室里退出来回到客厅,对着重播的综艺节目放神。


电视里传出罐头笑声时,闵玧其在嘴角尝到点咸味。


断药之后,他自以为不再像第一次那么难控制情绪,但开关的螺丝已经掉了,闵玧其手无寸铁,只能让眼泪落的不那么大声。


四年接着四年,闵玧其觉得似乎四年是一种特殊的计量单位。此前他的每个四年里都热烈开发,但似乎从第一次让步开始,此后四年骤地被抽空再填满,装进一些他从没想过也不愿意想的。他真的变了,几个月后他又要肿成皮球,睡觉会打湿床单,现下他还能勉强掌握情绪,但他捏不准未来。或许他真的会对田一南摔杯子,田柾国会对他说什么呢,会因为他对他的女儿大吼大叫而讨厌他吗,他说他会来家长会,但毁约了,闵玧其不确定田柾国过去说过永远不会让他陨落的承诺还算不算数,他现在在做什么呢,闵玧其想,他已经很久没和田柾国贴在一起睡觉了。


上大学的时候闵玧其不住宿舍,出来租房住。田柾国说要追他,他没当回事儿,大四了,能谈多久。结果田柾国提着箱子一路找到他住处,他打开门,才发现他的合租室友就是田柾国。闵玧其看上去身经百战的样子,田柾国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闵玧其的初恋,所以才沦陷的很快。确认关系后田柾国总要和他同睡一张床,不做的晚上也想搂着睡。那间房子窗帘不挡光,薄薄一层挂在窗前,但每天早上闵玧其都能睡到被闹钟叫醒,他转身,发现田柾国在替他挡阳光。


他心里那块缺口被回忆啃的更大,反应过来时闵玧其已经把手机抵在耳边,拨的是妈妈的电话。


电话接通前闵玧其使劲清了清嗓子,一被接通,听筒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的情绪瞬间决堤,眼泪簌簌的流。


闵母也没说话,安静地听着。闵玧其吸了吸鼻子,笑了,表情有些苦涩,问妈,我现在是不是已经不像个男人了,女人在那头长长地了口气,她没问怎么了,只是回答闵玧其,你永远都是我的儿子。


儿子,他是她打破生物原理,给另一个男人孕育生命的儿子。


闵玧其又接着说,妈,我怀孕了。妈妈嗯了一声说,我知道,别怕。



比起爷爷奶奶,田一南更喜欢外公外婆。虽然爷爷也不会管她吃多少零食,但奶奶好像很不喜欢她。外公外婆是全心全意支持她做闵家老大的角色,所以在首尔的家里见到,田一南把这份激动用来填补田柾国缺席的难过,只留闵玧其一人惊讶。


从大邱到首尔的车程不短,也没什么提前预告,只是在接田一南回家的这点时间里就大变活人地坐在沙发上。闵玧其替他们倒了两杯水,才坐下来问为什么要来。


闵母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说你怀孕了,我当然要来。闵玧其说不用那么麻烦,可以再请阿姨帮忙,只见闵母拍拍闵父,后者的情绪比闵玧其变得还快,开口就是大嗓门指责田柾国,田一南听到她小田爸爸被教训了,也跟着大叫,说不要欺负他小田爸爸,虽然他还小,但她和闵玧其还要吃炒年糕啊。


虽然还不习惯都市生活,但闵妈妈很快就在蔬菜市场混出名生来。接受了闵玧其替田柾国准备餐盒的工作,田柾国偶尔回家睡觉的日子里总说闵玧其的炸鸡块味道好像变了些,闵玧其笑着说原来你记得我做的是什么味道,田柾国如临大敌,觉得闵玧其正在质疑他,立刻和闵玧其详细描述两种鸡块的不同。在他不回家的时间里,闵玧其也有不知所措的时候,但听到田柾国说他做的炸鸡块总是更嫩一些,会配两片柠檬片,闵玧其的心才从胸口沉下去。不是只做到带回来的空餐盒没有剩饭,原来他都记得。



第五个月,田氏的项目出了大问题。工程做到一半,新项目的合作商私自篡改合同导致材料运输过程中出现大块资金漏洞,都知道是对方私吞了大部分材料,但没有证据可以直接证明,对方还是以总公司没有按照合同内容提供给定金额把田氏告上了法庭。


小田总着急,大田总也着急。一急心火攻心,再醒来就躺在医院里。


田柾国开始公司医院两头跑。田母让他专心处理公司的事情,说她可以照顾,不用田柾国多操心。但田柾国放不下,早上约见过律师,中午闵玧其送餐盒来,来不及吃完就要跑医院。


他没告诉闵玧其爸爸住院了,进入怀孕中期,闵玧其的情绪返潮甚至比上一次还严重,田一南都开始躲着。闵玧其发脾气也不作声,只是垂下眼睛和嘴角,面无表情的时候最可怕。周遭围绕一股低气压,除了闵母能说几句,家里没人敢贴近,只能隔着从餐桌到沙发的距离远远地交流。田柾国把剩了一大半的餐盒带回来,闵玧其立刻变成这样,嗤笑过后问他已经不回家了,什么时候能带一口没动过的回来算他本事。田柾国不反驳,闵玧其又说哦,那我说的就是真的,行吧,随便你。田一南壮着胆子过来劝架,被闵玧其斥责说小孩子别掺合。


闵玧其从来不对田一南说小孩子,他给她同等地位的尊重,称呼自己只用我,小田爸爸也不多叫,大多数情况都用他。现在田一南被推开,抬头看看田柾国,田柾国只是无奈地对她笑,说闵爸爸很辛苦,不要让他烦了。


其实他自己也快被耗尽,田柾国很内疚,他没去家长会,也毁掉其他约定。


他说他不会再让闵玧其怀孕,他说他不会再让他难受一次,后来怎么样,田柾国也不明白了,人为什么可以一朝之内哭,又一夜一间笑。


脾气怪,但不差。还任职广告部总监的时候,闵玧其只把针锋相对的态度用在工作上,并非传闻里那么孤独。或许有距离感,但一样都为了ZA工作,要赚钱,出了办公室也开玩笑,喝真露或别的什么啤酒,醉过,大笑过,纯粹的普通人。孕期脾气来的突然,加上延长了用药时间,闵玧其回过头再反思自己,是否依仗着这点理由任意伤害别人,越想越复杂,到头来重新掉入情绪的漩涡,精神状态随着腹部隆起变差,一道反比例的函数公式,永远没有域值。


田父躺在病床上,多半时间是清醒的。想让老人心情放松些,田柾国才把闵玧其怀孕的事告诉他。后者也做了和田柾国一样的选择,用警告的语气说不要告诉闵玧其他病了,田母偶尔唉声叹气地插几句嘴,说怀了孕就搞特殊,田柾国不反驳,他好像已经太习惯在亲人和爱人面前做沉默者,只有田父少见地生了气,让她作为过来人多少体谅些。


公司问题解决的过程不算太困难。有知情者爆料有利录音,合作商私吞资金其实和爆料者们没多大关系,但加上克扣工钱,利益一旦有了共同纠纷,解决事情的难度就顺利很多。但因为工程不在首尔本地,田柾国需要亲自跑到外地现场查看。


这一件事如实和闵玧其交待,事出紧迫,当天晚上就要走。临走前快入冬了,闵玧其早就开始水肿,还是坚持下床替田柾国做顿午饭。他看着田柾国,其实他信他,只是疑虑的感情变得不受控。


两人在餐桌旁面对面坐下,闵玧其看着田柾国动筷,从炒菜里挑出肉片放在一边。他想到第一次给田柾国做青椒炒肉,闵玧其会做的为数不多的中餐,田柾国也这样把肉挑出来放在盘子边让闵玧其吃,或者直接放在他的米饭上。他因此把视线上移看向田柾国,发现他两眼下不知何时多出一轮黑眼圈,烙在皮肤上。


以前田柾国熬夜备考,四点睡觉九点起床,隔天还能再来一遭,考试结束补一整天觉就能好,从没说过累。闵玧其想摸摸田柾国,想用手指描他的两轮黑月亮。指头还没抬起又放下了,他宁愿相信这是贴纸,田柾国开的玩笑,只要不亲自触碰,就永远不知道真伪。


米饭吃完了,闵玧其问他还要不要加,田柾国没说拒绝,起身自己把碗筷送进厨房水池。


从厨房出来站在门边,闵玧其拿着筷子在菜里拨拉,看起来没有要吃的打算,只是无所适从。田柾国静静地看着,看闵玧其的手腕,纤细的,白皙的,连接上为了他再次臃肿的指尖,他以往只是觉得闵玧其比他小一点,瘦一点,但能和他一样能举同量级的哑铃,红的白的比他还能喝;可现在为什么忽然变得像落叶,握上了不敢收拢,只怕用力就会破碎,随风散了。


闵玧其放下筷子才发现田柾国在看他。父母在午睡,田一南在幼儿园,房子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闵玧其被他看的无处安放,也站起来收拾碗筷,做到一半又停了,跨出椅子说再帮田柾国检查检查衣服有没有带好。


他前脚跨出去,闵玧其眼前忽然一黑,两腿打颤,眼看就要失去重心,还没来得及后仰,田柾国已经在他身后站好,两手越过他两边把闵玧其接在怀里。


“你是不是太累了,其实我今天可以吃泡面的。”


田柾国搂着他,两手放在他腹部。闵玧其脚下还在发软,只能让田柾国托着。等他缓的差不多了才慢慢起身,扶着椅背站直,说:“我还没那么狠心到让你离开之前吃泡面。”


“我想吃罗宋汤了,哥。”田柾国没放手,跟着他搂的更紧。他把下巴搭在闵玧其肩头,不敢用力,轻轻地放着。


闵玧其也不打算反抗了,任着他搂:“上次做还觉得酸呢。”


“比起你不再坐我的副驾驶,好像那个也不是很酸了。”他说着,下巴开合的幅度闵玧其都能清楚感到。


他说完,闵玧其停了很久才真的从他的体温里拨离开。他开口,声音有些累:“行了,走吧,你还没大牌到要让飞机等你。”


田柾国绕到闵玧其面前,忘了现在不能拥抱,他伸出手臂拉上闵玧其的胳膊尽量拉近距离,觉得够近了,他把脸也靠近,嘴唇贴上闵玧其的嘴唇,冰冷地被他融化。他贴了一下又吻了吻闵玧其的脸颊,也冷;再游到眼皮上,闵玧其的睫毛在他唇下颤抖,像只蝴蝶。


最后还是闵玧其喊停。田柾国真的该走了,分开时田柾国和他说我爱你,闵玧其顿了顿,没回答,把行李箱拉给他。田柾国又说了一次,我爱你,闵玧其只是点点头,回答他飞机要起飞了,田柾国笑了一下,说真的走了,哥。


走出门,闵玧其看着田柾国上了电梯,又等数字从10变成1,感应灯灭了,楼道里变的空旷又安静,他才回答说,我也爱你。



快八个月时,田父检查出早期胃癌。

好在发现及时,及时治疗痊愈的可能性很大。田柾国在外地谈判,期间抽空回首尔照顾田父。虽然再见面时爸妈什么也没说,在他面前讨论昨天的菜粥盐放多了,但田柾国在病床边的床头柜上看到自力霉素,立刻明白状况。他很想问他们为什么不立刻说;但他再看爸妈的笑脸,才觉得自己也吃了盐放多的菜粥,说不出口,只能咽下。

说破在田母和田父争执的画面里。

男人不想做手术,害怕在田柾国的随机探班中被发现,女人听到医生说现在手术治疗效果最好,坚持要做。田柾国打开病房门,声音被抛起来,留在空中,他走近了就变成片乌云,盘旋在头顶蜗居。父母还在余震里,田柾国又把他的招牌笑容摆出来说,做吧,我都知道了,放心吧,都有我在。

联系了首尔最好的外科医生,但要再等等。田柾国往返在外地和医院之间,很快地来了又走,他和闵玧其的交流成了电波,只能住进电话里,听对方的声音被加工,被粗糙的手机音筒播放。时间不长,田柾国在末尾总记得说我爱你,闵玧其假装听不见,几次下来也输给田柾国。他好像突然变得不再那么容易能轻易说爱,跟着田柾国的我爱你附和,说嗯,我也是。田柾国在听筒那边笑,闵玧其也难得的在一天里笑这么一下。闵母说诶呀,看看我们儿子,真的真心相爱呢,闵父脾气还是很大,说他田柾国应该的,闵玧其接着话茬对电话说,听到了吗,我到底应不应该让你应该啊。

手头的事一件件解决,田一南在这期间学会抢电话和她小田爸爸聊聊天。官司打的很顺利,日历上写着田父约好的手术时间,二十四号,他大概三天前就能把案子彻底完结,他就能轻松一阵,完成他在这次孕期中缺席太多的爸爸角色。

途中出了点小插曲,但没多大影响,只是把胜诉延后了两天。二十三号早上结案,中午田母打电话来说手术提前了,今晚就能做。回首尔的飞机晚上八点起飞,田父十点手术,却在上飞机前接到闵母的电话。

闵玧其进医院了,高妊症。

原来他忽然要晕倒一样不是体位性低血压,一种前兆,原来这就是让身为男性的他再次怀孕的代价,原来闵玧其要离开他,也只是顷刻之间的事。

他赶到医院时,田父躺在手术室,门前等着的是他妈妈;闵玧其也躺在手术室,在门外的人是田一南和他的爸爸妈妈。

田一南已经吓的不敢哭了,缩在闵妈妈怀里,闵爸爸来回踱步,抬头看到田柾国跑来,还穿着西装,一下子情绪爆发了,要动手。这场面田一南没见过,本来还没从闵玧其忽然子痫发作的恐慌中反应过来,男人们要动手又把她吓一次,因为这一次大哭出来,也是她哭声才把两个男人定格。

田母是在医生问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时候赶来的。田柾国没多想,说无论如何都要大人活着,田母把他拍开,说大人命硬,小孩要紧。这一下轮到闵妈妈爆发,就要产生冲突的那一刹那被拉住了,闵父站在两个女人的外围拉着田一南,他也愣了,原来闵玧其已经不得不面临这个选择,那万一两个都保不住呢,万一大人不够坚强小孩也不够幸运呢,万一呢?

看吧,就是这么俗套,现实就是这么庸俗的故事情节,一件好事只能高兴一下,一件坏事就毁了一天。偏偏每件坏事都做乘法,把人当作草纸演算,走的时候留下废纸几张,还要被光顾的人自己收拾。

两个妈妈的叫骂声,小孩的哭声,一个男人无措流泪的声音,田柾国终于不再隐忍,医院里的电子屏滑过保持安静,田柾国却大喊了一声。

“有完没完!”

他说完,周围真的顺应了电子屏,画面定格,只有他一人在动。

他拿起医生递来的笔,在同意书上签下他的名字,正如第一次那样坚定。

末了,医生走回手术室前,田柾国忽然又变成闵玧其面前的田柾国,他喊住医生说,等对方回头,他嗓音里夹杂一丝难以察觉的泪水声:

“他真的真的对我很重要,拜托你,把他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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