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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小长冬 03

03:Kim


智旻没有立刻接受我。但智旻很给我面子,信任我,住进我和南俊哥的出租屋。南俊哥早从我先前淳淳教诲中知道智旻的名字,有这么号人物,是我在初中交到的朋友。智旻在南俊哥那里不是我的朋友,我和他说智旻是我好像喜欢的人,但我现在还分不清对智旻的感情。

南俊哥让我对智旻说喜欢试试看。他说如果我对着本人说我喜欢,说出这句话时心里没有排斥,那我就是真正地喜欢智旻。

我在某些方面足够听话,但我不晓得南俊哥长这么大还是没初恋过的自由身。我在十四岁拥有我或许爱的人,在这点上我比南俊哥强一些。

我照着哥的方法做了,很快地,也被智旻的方法拒绝了。但不能算输的彻底,至少我在对智旻说“我好像蛮喜欢你”的时候,那时候确定下来,我喜欢朴智旻这件事,确是如此。

智旻搬到我家住时,初二刚刚结束。智旻在答应之前总有个借口,他说宿舍是免费的,包括在他的助学金里,我告诉他,我家是高级免费宿舍,我们的宿管员南俊哥也同意你即刻入住,所以来吧。你的助学金可以拿去买别的东西,南俊哥会负责做你能维持生命的早中晚餐。

毫无疑问地,我正在展开对智旻的进攻,在我用南俊哥的笨办法确定我喜欢智旻之后。我想南俊哥能下定决心带我离家出走,我也能下定决心,至少让智旻重视起来,而不是觉得我是“好玩”,“玩玩”或者“开玩笑”。但我完全把我欺负过智旻的事忘了,以为凭我的全心全意能够让智旻把我当陌生人看待。有时候陌生人最好,陌生人拥有可塑性,而我早在智旻心里成为披着羊皮的狼。即使智旻真的住到我家里来,我在他眼里还是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蛋。

混蛋。恨不适合智旻,但混蛋适合我。

我一直做的是这种角色,以前在家里我演的是玩世不恭的混蛋少爷,来了智旻的学校我又变成用暴力做威胁的混蛋同学,或者算上爸,我是他的混蛋小儿子,只知道吃喝,嫖和赌还等待我去实现。我晓得自己身份,也明白学校里在我身前身后的小小烂人们真正怎么想我,混蛋,我都晓得,这是我一辈子甩不掉的标签。

有种感官上的神经疲劳叫做完形崩溃,一个字看得久了就不认得。比如我说,好,然后盯着好看两分钟;或者我写十行十列的好字,女子好,看久了你仍然认得这个字,但只知道它念好,不再清楚它的真实面目。我从以前到现在都明白,我是彻头彻尾的坏人,但我做这身份太久,有时候忘了我是,大多数有时候想起来,觉得总要有人做混蛋,或者人数够多,不差我一个。所以我做的心安理得,仅仅在南俊哥面前当当乖仔。只是哥太清楚我不是这块材料,我装的再乖,考试成绩和鼻梁伤口仍然一举把我出卖。而我对智旻表白,意味着我要做智旻的墙,我得让他觉得我只对别人混,做他一人的宝剑英雄。我虽然是这样想的,也真的把智旻保护起来,表现在智旻在早读课有人替他准备热牛奶。做这事的人不是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为了讨我的好处,有人在智旻那里献殷勤。所以我想到我们关系败露是自然的事。

我在学校只有上下级关系,别人不知道智旻用了什么方法才能攀到和我平起平坐的地步,有时智旻和我开玩笑,他最喜欢抿嘴瞪眼,智旻对我做这动作,我觉得是他愿意把朴智旻本人展现给我。但除了我以外的人不同。智旻爱做肢体接触,动作很违逆地:手指戳我,手掌拍我,或者一边斗嘴一边做。

我并非旁人捏造的小冷脸,斗嘴方面我说不过南俊哥,智旻说不过我,我在自己或智旻落败的时候都觉得开心。我的这些喽啰们觉得智旻这么做难逃一死,但我对智旻笑,少不了惹别人震惊;智旻也说我这时笑的最真。

智旻住在我家,狠狠地拒绝我的追求,等我们作为备考生返校,关系还是这样,依然是惊世骇俗的朋友。我不晓得智旻是怎样定下心来和我睡一间房,他太放心我了。很多个晚上我因为智旻压下另一半床榻的重量失眠,我本身也有这个毛病,但智旻来了,我要藏起我的莽,端出演的忍。我只能在晚上数智旻睫毛,数智旻一晚要翻身几次。智旻睡觉不老实,腿脚会没预告地搭过来。只有这时我能心安理得地让智旻依靠我。

按我的人设来看,我强迫智旻要搂他或者别的,智旻绝不会反抗。智旻对我还有种恐惧,我在发现智旻还用谨慎对待我才有所感悟,我确实伤害了很多人,或许我对智旻很难再进一步就是回馈。我能做的只有请他看更多场电影,吃更多的冰。但南俊哥告诉我冠心病不好吃太甜,电影票两张价格不菲,我和哥的家境也已经今非昔比,不久后我连这事也不能做。智旻不在意,他同我讲以前从没看过电影。他更在乎看电影的仪式感,看电影一定要吃爆米花喝汽水,而我为了智旻的身体健康,只准他吃一些,智旻说我完全只是自己想吃,我说好吧,我就是自己想吃而已。你满足我又救了你自己,不是也蛮好嘛。

我和智旻作为初三新生,南俊哥也下发了任务:不用成绩太好,够考高中就行。这话是说给我听的,智旻当然不要南俊哥担心。

哥平常忙翻书写论文,顾不上为我辅导功课。我从和智旻认识开始,除了帮我答疑解惑,智旻接了南俊哥监护人的位置,替哥监管我在学校的言行举止。我得了智旻管教,更为了讨智旻欢心,智旻头一次说“不要打架”,我立刻把这当做我的机会,谨遵他意,在初三做了恍然之间改过自新的奇迹。十四五岁的青少年最分得清风向,我不打架,不再做校园暴力的领军人物,我的喽啰很快变成别人的喽啰,改投到我的手下败将或新新势力,总之不再以我为首。智旻对我被迫弃暗投明的结果很满意,我舍了我在学校的地位,换来智旻对我的一点刮目相看,太值得的买卖。

我算是种触底反弹,初始成绩太差,有智旻做督察员,很快上升到班级中游。期中开家长会,南俊哥第一次在这种场合中感到荣光。

我和智旻在开学第一天就做到同进同出,智旻住到我家也不再是秘密,南俊哥来,做的是我和智旻两人的家长。我考二十几名,顶了智旻的位置;智旻很厉害,考到第五。

以往我告诉南俊哥要开家长会,通常会补充他可以不用到场,这次我说会给南俊哥一份礼物,报答他照顾我和智旻的恩情。这是我为南俊哥创造的最光荣的一天,果然让他低着头进门,挺着脊梁骨出来。最被感谢的人应该是智旻。

智旻到这时已经算半个我们家的家庭成员,智旻身体不好,南俊哥很注意智旻的饮食。我也在乎,我晓得心脏疾病不是玩笑,从智旻那里知道他要做心脏搭桥才有更久的生命。所以在我们攒到足够智旻做一次搭桥手术之前,至少在智旻能接受我之前,我和南俊哥都要确保智旻安全。但智旻帮我完成给南俊哥的礼物,我得报答智旻。我和南俊哥求情:能不能至少让智旻吃一次蛋糕?去年智旻过生日没能吃到,我只煮长寿面给他,这次不同,智旻是功臣,我要满足智旻这辈子吃一回奶油蛋糕的愿望。

南俊哥的弱点就是耳根太软,太舍得听我的话。我和南俊哥带智旻去蛋糕房,智旻要吃草莓蛋糕,正好碰上我口味。我们买了十二寸,南俊哥说智旻的最大限额只有一块,我们吃不完,我回答他,不要小看我,我对吃蛋糕这件事向来很有把握。我说买吧,交给我,因为智旻没受过十二寸蛋糕的待遇,在感谢智旻的日子里得满足他才行。南俊哥拗不过我,他通常都拗不过,我们拎着蛋糕回家,切蛋糕的人是智旻。他切给自己的太小,给我的又很大,但我不是这场庆功宴的第一男主角,于是我把智旻的那块拿来,自己的给他,让他在今天里好好享受。但智旻切那么一小块是有道理的。他吃不完,吃了一半又推给我,我想不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吃不完蛋糕的人,在那时很荒唐地想,智旻从头到尾都和别人不一样,这或许就是我喜欢智旻的原因。

我从不良少年变成浪子回头,按照惯常的逻辑,应该到了有人寻衅滋事的时候;但我迟迟没遇到。其实并不是我没遇到,是智旻替我遭罪。我最愧对智旻的几件事中,除了在刚刚转学时欺负智旻,还有在智旻吃过蛋糕之后发生的这件事。我因为先前的潇洒事迹差点失去智旻。

我还记得那天是雨天。智旻中午没和我留在教室午休,他被叫走的理由是办公室传唤,我因为熬夜看小说困意正凶,智旻让我好好睡,我让他去吧,回来拉椅子的时候小声点。但如果我能在那天多看一眼叫他走的人正是投奔我对手的某某之一,或许就有机会阻止这件事。

智旻一去,直到下午第二节课结束也没回来。我这才意识到或许事有变故,我想智旻现在是好学的好学生了,不应该翘课;老师也应该晓得不该耽误太多时间,否则智旻的第五名变成第五十名,追本溯源就能说到他们今天让智旻落下的这两堂课上。

窗外下雨,出门前南俊哥让我们记得带伞。我为了想做共用一把的浪漫,告诉智旻现在能用的伞只有两把了,得留一把给南俊哥,他虽然在家工作,还是有必要打伞出去买个速食便当,我们就撑大的这一把,体谅体谅他。智旻用他最拿手的眼神瞪我,意思是他同意了,所以我们上学来时打一把,智旻和我肩贴着肩,蛮浪漫。现在最后悔的也是要玩这一次浪漫。

智旻怎么会不回来上课?智旻不在办公室,智旻在哪里?他身上带手机,我和南俊哥要他时时给我们备注他的位置,智旻不接电话也不打电话,我的不安在跑进雨中的一瞬间被坐实:智旻不太安全。

我们上的中学不入流,校名和打架挂钩。四座教学楼,一幢学生宿舍,小花园正在施工。去公园只能走石子小路,施工队在小路一半拉起铁皮栅栏,我的恶霸第六感给我种下意识的判断,智旻脱离我的安全范围,在操场又成了别人的玩具。

我从教学楼冲出来奔向操场,雨下得太大,没有人愿意冒雨来巡逻检查。我在离操场还有些距离时看到跑道上有个人影,在不远处还有四个人。 不同的是人影淋着雨,这四人撑四把伞,我和人影都湿透,他们依然完好无损。

我一下认出人影是智旻。

智旻在雨中跑圈,我猜到这场景是怎么来的。这四人其中之一用办公室做借口骗智旻从我身边离开,智旻一定从踏出教室门那一刻就清楚了。他被他们逼到操场上让他跑步,只是因为智旻平常不上体育课,他们想看看他跑步的样子,又因为打不过我,所以拿智旻撒气。

所有人都晓得智旻有心脏病,他们还是用了种简单又危险的惩罚手段,就像我此前知道智旻无依无靠仍然选择成为他的地狱;很多时候我们都不明白,如果智旻在迈出下一步前倒地,我们就得做一辈子的间接杀人犯,他们四人或许会感到惭愧,或许不会,坏人做太多就意识不到自己是坏人,还是完形崩溃的道理。我是感到惭愧的那一个。现在的我和南俊哥要失去智旻,我是为以前的我感到惭愧的那一个。

我又想到智旻被叫出教室的那一刹那是否回过头,有没有想叫过我的名字,叫我金泰亨,然后我回来救他,告诉他智旻,我是真的想对你好。智旻在知道他命运的时候该有多绝望?

我在操场外大喊,智旻!智旻听不见,领智旻来操场的四个人耳朵倒蛮灵。我这时才愿意反省为什么孩子能对孩子天生抱有这么大的敌意,徒我再反应过来,四个主人同四把雨伞折坏在雨里。我短暂地恢复了我的混蛋身份,是智旻拉住我的手。我心想朴智旻,为什么阻止我?这次我是为了你才做混蛋,你觉得不好吗?你肯定觉得不好,但是智旻,混蛋才能保护你,混蛋也能做英雄。

智旻因为剧烈运动,又受了凉,手指抖得厉害。我送智旻到医院时才发现自己忘带钱包,又打电话给南俊哥,叫他来帮我们垫付医药费。智旻在医院里已经趋于半昏迷的状态,好在急救室先救人再交钱,南俊哥又来的很快,智旻做了急救,睡了会儿,很快醒了。

我在对智旻的追求中常常讲,我说智旻,我会保护你。但我没能做到。

霸凌智旻的四人后来记过处分,但那不够,我带着智旻花了另一个午休时间,请他看场四个人的跑步比赛。

智旻那时对我说,泰亨,我好像能理解你以前的很坏。我问他,你能不能理解我现在对你的很好?智旻点点头,你的很好就是罚人家跑操场嘛。我又问,智旻,我能追你吗?智旻转过头来看看我,似笑非笑地。他不说话,我接着说:智旻,我不想我打伞的本领没有用武之地。智旻这才终于忍不住,彻底笑出来,他说好吧,泰亨,你和我都不要再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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