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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在赤色的宇宙中 08

08 长日尽处


夏亚后来始终没有为阿姆罗解释那一天他究竟是怎么将他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那一场惊魂的高烧仿佛烧走了二十三岁的阿姆罗的灵魂,二十九岁的阿姆罗在康复的瞬间来到了三十三岁的夏亚的身边。

他们最特殊的时段来临了:他们一见面就开始吵架。三十三岁的夏亚也感到奇怪,但二十九岁的阿姆罗一点儿也不稀奇。当他被召唤到白色房间里来的时候是带着二十九岁的全部记忆来到这儿的,虽然这记忆同时也分享给了十六岁和二十三岁的阿姆罗,可那终究不能同日而语。倘若没有亲身经历过这段煎熬的时光便永远无法懂得阿姆罗内心的挣扎,同样的,这挣扎来自夏亚,而三十三岁的夏亚是从背叛中诞生的。

背叛,这个词值得再细细考究。但在夏亚看来他只是遵循了阿姆罗叫他去牺牲的指令,所以他去了,站在新吉翁军的领袖之位上贯彻着他的那个荒谬的计划。他感到自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在他发现人类的本能就是互相残杀之后他便不再对人们有任何期盼了,然后他回头去看阿姆罗,发现他还是一名正统的地球人,这就是压垮夏亚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渴望在那时阿姆罗的挺身而出,无论是劝说他还是阻止他——夏亚更倾向于后者。事实是,他惹出来这样大的一个事端,他指示被蒙在鼓里的新吉翁军军人们为他卖命,竟只是为了引阿姆罗出现之后给他一个终局。就是这样而已。因此二十九岁的阿姆罗一来到这儿就把夏亚从里到外地看透了:他这一生都在走向自毁,而自毁的尽头就是他阿姆罗的手。

荒诞至极。阿姆罗想,所以他跟夏亚争吵的话题就一直围绕在“阿克西斯”和“人类的未来”上。他们甚至忘记了替自己多辩驳几句,直到机械命令的出现。

恐怕这是它唯一一次在最佳时间出现。它打断了两个人即将上升到拳脚相加的争吵,并告诉他们:通过那道小门他们要去到小林隼人和芙劳·波的甲板婚礼上。夏亚代表着新吉翁军,阿姆罗则成为了夏亚的下属,他们需要共同出席曾经的战友的婚礼。

在消失之前,机械命令为两人在布艺沙发上留下两套军装。两套新吉翁军的正规制服,夏亚将属于阿姆罗的摊开来看,随即大笑起来:阿姆罗还记得二十三岁的你跟我说过什么吗?你说“应该给你一个官职”,喏,这不就是你的位置?

他的笑并不善良,有明显的嘲弄的意思。阿姆罗看过去,看见那道不熟悉的军衔徽章,表现得有些迷茫。夏亚一边笑一边说:这是新吉翁军的秘书制服!你看这儿,花纹就是秘书的徽制,阿姆罗啊你在向我寻求官职的时候有这么想过吗?……

阿姆罗在夏亚的笑声之中观察这身洁白的制服,使他立刻想起那名女性少将——也就是基西莉亚·扎比,她的黑色披风最终终结在二十岁的夏亚手中。如今他为了完成这个被迫的命令不得不穿上白色的吉翁制服了,他说这没什么可笑的夏亚,从布艺沙发上卷起军服向身上套。他穿得很快,夏亚盯着他穿衣服,他就在系扣子的环节犯了难。

夏亚绕到阿姆罗的身后,在右肩正上方找到了搭扣。他很快把它们连在一起,白色立领服帖地靠在阿姆罗的皮肤上,领口一圈金边使夏亚不得不看向阿姆罗的后颈。这在碎发和立领之间空出的一小片的皮肤上有一块儿不大不小的吻痕,一半露在领口外。他看着它,心里已惹满对阿姆罗的那点儿杂念。他问阿姆罗:二十三岁的你说的话还能不能够当真?

阿姆罗正在调整袖口,新制服穿在身上总感觉像套上一身别扭的泥壳,他没将夏亚的问题放在心上,有些敷衍地回答了他:我从不说假话。

他是为了还给夏亚一个羞辱才这么说的,他可从没想到这提问竟然出自于夏亚的真心。夏亚盯着那个若隐若现的吻痕,有一瞬间他想再把它吻上去。但没有更多的时间允许他这么做了,他把想法折了中,选择从后背抱住阿姆罗。

阿姆罗侧过头,他本想推开他,但夏亚的脑袋已经埋在了他的肩膀上。这颗金灿灿的脑袋在阿姆罗的肩上停留了很久,于是他想起手臂的纹身,他隔着军服朝那儿按下去,留有夏亚名字的地方已经痊愈。二十三岁的阿姆罗将身体上的一切都留给了二十九岁的他,然后他想到了纹身之夜的夏亚的眼泪。他颠颠肩膀,想问夏亚那一天你的哭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我,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压在舌苔下来回地打转。他们就这么抱了好一会儿,直到阿姆罗的肩膀开始有了明显的酸痛感,他才从这个背后的拥抱里转身,两手在夏亚的后背拍了拍,算作他回敬他的。

我们该走了。阿姆罗扯了扯领子,走去打开那扇小门。直觉告诉他这或许就是最后一次,没什么理由,这就是他身为新人类的直觉。

夏亚紧跟在他身后,他仍然盯着阿姆罗的后颈看。他们跨过小门,跨到新吉翁军舰队的甲板上,阿姆罗走在夏亚的前面。他们从那儿一出来就得到了大量普通军人的关注,阿姆罗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可说不出这异样的原因。夏亚这时才快走几步超过了他,走过他的时候夏亚轻声说:没有一个秘书走在上司的前面。阿姆罗想了想,低头看穿在自己身上的军装,好吧,他想,于是换做他跟在夏亚的身后。

一路上有不少军人向他们问好。他们叫夏亚“夏亚大佐”,管阿姆罗叫“阿姆罗少校”。他走在夏亚身后才看见夏亚脑后的碎发,他头发的长度已经比二十七岁的夏亚短了好一截。他忽然有点儿想将它摸一摸。

穿过军人的人群,他们来到专属于夏亚·阿兹纳布尔的办公室。关上办公室的门他便问夏亚:为什么把你的头发剪短了?

没人会相信一个披着头发的男人的领导。夏亚说,这看起来相当有信服度不是么?

不过说实话,你不太适合这个造型。阿姆罗终于摸到了夏亚后脑的碎发。碎发是很尖锐的一种东西,他感到有些被夏亚刺伤,一边摸一边说,也就是因为看起来太正经所以才不适合你。

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是个正经的人?夏亚向阿姆罗走去,阿姆罗正靠着他的办公桌。他说好吧阿姆罗少校,可能我的确是个不怎么正经的人。成为领袖并非我的本意,所以我只能把头发梳起来做个场面活儿。但时代和你都推着我往前走,所以我在这儿了。现在你想讽刺我的不正经,可早在卡拉巴时你应该就……

那个时候我不明白,夏亚。阿姆罗看向夏亚,他已经站在他的面前。他主动和夏亚交换了一个吻,这时他们已经把这件事做的相当熟练。他接着说:你把人想得太全能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那么就没人能猜透你的想法。你认为拉拉·幸是那个能看懂你的超能力者吗,还是我?我想应该是后者,你现在只有我这么一个候补人选了。那么我要明确告诉你夏亚,我的本事还没大到看穿你的一切动机,除非你亲口告诉我。

你应该知道的,夏亚固执地回答他,你应该知道。可他的固执反而把他衬得更加可怜,他的确让阿姆罗站在了他的影子里,但此刻他看向他,只感到是自己被阿姆罗的阴影笼罩。曾经他在卡拉巴的甲板上讽刺过也斥责过阿姆罗不敢回到宇宙的那份胆小,现如今轮到他了,而他的这份胆小和因绝望带来的悲切却要比阿姆罗的那份更加深刻、历史更久远得多。他还认为自己从未背叛过阿姆罗,但当两个人把话说开,他才意识到自己重复这两句无力的反驳就是一种背叛的表现。这真相便显得可笑起来,其实哪儿来的什么背叛呢?就是一个没能理解另一个,他们的误会已经闹到宇宙去了!这名英勇的新吉翁军大佐这时候才恍然大悟,他什么也不辩驳了,他看着阿姆罗,然后突然再问了他一次:二十三岁的你说过的话还能不能够当真?

就是那个“我同意”,他记得它。他把阿姆罗的话复述出来,阿姆罗想了想,他还是告诉他“我从不说假话”。不过我要问你——

他被打断了。有人敲了门,告知他们现在必须准备前往地球上的卡拉巴参加小林隼人和芙劳·波的婚礼了。

他们不得已从这个气氛中暂时脱身。两个人这时才想到一些什么,不约而同地问出了那个问题:眼下的这个时期究竟是什么?是阿克西斯即将坠毁之时还是奥古舰队的年代?他们走了出去,旁敲侧击那名等候在门外的军人,夏亚问他现在是什么时间?他要确切的年、月、日。

虽然感到奇怪,但军人还是报上了日期。不过两个人都没能听清对方阐述的日期,夏亚为此还叫他重复了一遍,可那有关时间的信息一经出口就被迅速从记忆中抹去,他们只能把现状归结到机械命令的身上。

时间和空间都是混乱的,因为阿姆罗·雷永远不可能成为夏亚·阿兹纳布尔的贴身秘书。他们现在用着这个虚构的身份穿行在新吉翁军的基地中,跟随者那名军人的指引,他们乘上了前往地球圈的飞机。

在飞行即将着陆时,阿姆罗一眼就看到站在甲板上举着双手向天空挥舞的米莱·八州。她的身旁站着卡兹。即使是假的也足够惹出阿姆罗的眼泪了,可即使是假的,他也知道不能够在朋友的婚礼上因为悲伤而流泪。

他们从飞机上走下来,米莱上前迎接他们。她带着他们进入了一间巨大的房间,阿姆罗和夏亚已经忘记了它从前的用途,现在它被改为了临时舞厅。虽然比不上地面上舞厅的规模,但天空之舞听起来不是更浪漫么?米莱是这么向他们解释的。这也是芙劳·波一直想要的结局。

她说芙劳告诉她,她是在宇宙和甲板上成长的女人,她希望让飞行见证她最重要的时刻。芙劳·波确信,在这里举办的一切仪式都将永恒地留在空中,那幸福便也是能从云里落下、普天下的幸福了。

很浪漫,阿姆罗说,芙劳会得到永远的幸福的。他又看向卡兹,过往的一切使阿姆罗忍不住多看上他几眼,因此即使一切都是假的,他也希望在这幻境里那男孩儿能够永生下去。

米莱问他,你最近怎么样?阿姆罗说还是老样子,一切都过得不错。米莱笑眯眯地说我说的不是这个。看起来你现在是稳定了?新吉翁军的生活还好吗,夏亚怎么样?

夏亚……他顿了顿,他有些不知如何回答。他想了一会儿,告诉米莱夏亚是个不错的领袖,不过在面对某些方面时……他还是像以前一样不够成熟。他特别咬重了“不够成熟”几个字,然后把余光瞥向夏亚。夏亚在他的身后向米莱·八州礼貌地笑了笑,米莱说原来是这样,我知道了,阿姆罗。她不再问下去了,煞有其事地向两个人摆出笑脸。

米莱告知他们舞会将在婚礼后开始,在这之前便由他们自由行动。只要他们不要忘记来时的路,米莱说,卡拉巴的舰船有过几次翻新,道路不同了。

阿姆罗向米莱道了谢,米莱又向入口的甲板处走去。他们环顾整个婚礼场地,的确做了不少翻修,最明显的就是在那个巨大的落地窗,他们从那儿走出去,就能看到地球晚上的夜空。

那是个环境隐蔽、适合谈话的场所。他们不约而同地走到这里,两个人背靠着甲板上的栏杆。然后他们得以把那个问题继续下去,夏亚也期盼着阿姆罗把那问题问下去:他对他说:我记得你说的那句浑话。你对十六岁的我说早在卡拉巴的甲板上你就……不过我要说的是,我想我早在这之前就爱上你了。

是吗,夏亚说,是吗。他没有去看阿姆罗,他只是往阿姆罗的肩头靠了靠,然后用拇指和食指圈出来的圆套上了阿姆罗的手指。

阿姆罗笑了,说这是什么啊?你的回答就是这个?

是戒指。夏亚的声音有几不可闻的颤抖,是戒指,阿姆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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