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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riter's picture佩怜

再见吾爱 16

Manhattantransfer station / 曼哈顿中转站





 怎么样,爸爸,遇见这种情况,你总算能够满意了吧?

 

我站在这儿,没什么好遮掩了,请您看吧,你的这个儿子,精明手段还不够看,什么都算到了,唯独忘记棋子们还有他们的人性所在,有权决定自己的生与死。

 

爆炸之后我们被折中带进警署,没遭到什么诘问,也没有意料之中的审判,喝了两杯热水就被扭送回家,看到我姐姐,她毫不留情的掷地有声地哭了出来,她问我怎么啦,去哪儿了?那位尽职尽责的线人叔叔还站在门外,我就对她说:我们去杀人了。

 

她一下子跌坐在地,似乎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岩泉一的线人看了我们一眼,拉了拉帽子就说要走,我姐姐还要扑上去拉住他,可能要对他说我没有杀人也没做过任何一件犯法的事儿,我拦住了她。线人走后,我告诉她,彻底完了。她问我,什么要完了?我说北川和及川两家的关系彻底完了,我的继承人之路也要完了。她问我到底怎么一回事,刚刚听见一声闷闷的爆炸声,你们受伤了吗?我说,姐姐,那个就是我呀。

 

说到底,还要怪这个可笑滑稽的继承人锦标赛。我失格了。我明白。我要做检讨,还要做忏悔,可能有一些惩罚,但我一定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我爸爸果不其然便在隔天把我们统统召唤回本家去,我留下了影山飞雄独自奔走鸿门宴,就知道他是要提问这个。他那间背靠着檀香树树冠的办公室里站着一个我,一边坐着北川的家长,实在叫他煞费苦心,竟然劳动本人大驾光临。我爸爸还坐在那张实木桌子后,等我站定,就用钢笔敲桌面,那意思是叫我说吧,来龙去脉,你务必要条条讲清。

 

我懒得和他们所有人绕弯兜圈,于是一五一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出来。就这么说:你的干儿子大闹我们的分公司,竟然想栽赃陷害,而我恰巧需要某人的帮助,于是加以利用,还算不上太败坏。千万别算在我头上,我敢于承认,可不代表我就要为了某人而做替死鬼。说到底一切还是为了我们家的利益,我摆出漫不经心的态度斜过脑袋来看我爸爸,他面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在关注北川的举动。

 

他和我都注意到了:北川的家长憋闷得很,还以为能在我们这儿讨个公道再占一笔便宜,可偏偏没想到是自己人先动的手。思索一阵后他张嘴了,问我如何证明不是空口白话,我说证明要多少有多少,你干儿子签过名的合同、他的照片、我们是怎么密谋开始的又是怎么互相背叛的……只要你想,我都能拿给你看。

 

他就知道我绝不是在撒谎,话说到这个地步,发言人的底气已经相当透明。他只能痛苦地低下头,用随身带着的那根拐杖用力敲了几记地面,我爸爸心疼地板,于是出口安慰,叫他别太伤心。横竖那也只是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情这种东西,培养培养就有了。

 

这位年事已高的黑手党头领此刻缓缓起身,把我和我爸爸双双打量过去。他面上的表情不多,但我明白他心中的愤怒绝不会少,他把拐杖向前一放,发出重重一声闷响,回过头看我爸爸一眼,随后摔门出去,把背影也重重地留给了我们。

 

门关了。我爸爸拿起钢笔开始涂改文件,一面问我还有什么要解释的,一面签着什么。我说我没什么好解释的,好心帮倒忙,人心不足蛇吞象,您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问我,你知不知道他对我提出了什么要求?我大概能猜到,不过是叫我以死谢罪、一命换一命,叫我爸爸也体会失去孩子的痛苦——可他应该了解我们家的家庭构造,从没有谁做谁孩子谁做谁父亲来的那样深刻。我死了也只是添口棺材,我爸爸装模作样地出席,下属们装模作样地哀悼,恐怕只有影山飞雄在其中饱含了他的真心。

 

他那个人,最懂得如何忍耐,因此眼泪也显得弥足珍贵。他那真心的眼泪全都留给我了,要是这样,或许我还算死得其所。

 

可我不想为了及川家去死。我问他,您答应了吗。他在一封文件上签好字又换下一封,边做边对我说,我没有答应。你的死是一个脸面问题。因此我在这里就只值一张脸面。

 

“不过,”他接着说,“我还是得提醒你,你出局了。”

 

我愣了愣,随后立刻反应过来。我知道的,我为这个已在风中飘零的家带来一次巨大的冲击,在本家大门前,几名佣人看我的眼神已足够说明。我是我们家的罪犯,可我不在乎,我说您知道吗我早就想到了,您的这个游戏,我更不乐得参加。给我一笔钱和两个身份,我会和飞雄立刻消失,这件事、及川家的事,从此不会插手。

 

我说完,爸爸突然笑了,听见什么玩笑似地仰着脑袋大笑起来,你凭什么威胁我呢?他问我,我们谁都没期盼过你真正起到什么作用啊。

 

“我有火灾和交易的证据。”我说,“这就是我的筹码。”

 

他问我,你当真以为我没法儿得到?我点头,您肯定无法得到。拿不出证据,及川家就只能任由北川去抹黑去陷害,没有证据,真话也会变成假话。我只要两个身份和一笔钱。

 

听到这里他忽然问我,那你姐姐呢,你不带她走?我这才慌神了一下,没再回答他。

 

他把钢笔放下了,一抬手,从门外涌进约莫六七人,每一个我都面熟。他们都是我爸爸的贴身下属。小时候还管我叫做少爷,越长大,陌生人的成分就越突出。我爸爸没有抬眼看我,只是淡淡地告诉我:“你做梦。”那只手便从空中落了下来,几个熟人便向我扑。

 

我即刻一个闪身从人群中把自己挤出去,躲过几个回合,几个人见没法儿轻易地拿下我,就从腰侧抽出匕首小刀来,每一个都有要杀死我才算了结的势头。我将眼神扭过去问爸爸,我说真的要这样狠心吗?你别忘了,我才是及川家名正言顺的那一个。你要是想翻身就少不了我。我的话说的颠簸,一边跳一边讲,像只终于从阴暗角落显形的老鼠,一群凶狠猛兽围攻,此前还是家猫养着的,主人一声令下就要翻脸不认人,我们就这样依仗着这房子里的唯一人类而活。

 

他不理睬,继续签他的文件。场面越是混乱,我叫他叫的就越是紧急,他就越心安理得。一个人扑空,我见状我踢飞一把小刀,又跑去捡起来拿到自己的手中,站在窗边,背靠那只巨大檀香树,举起刀来对他们所有人挥舞。应当算不上多么无措,可肯定够难堪的。他们见如此情况,被害者手中的武器升了级,于是纷纷换了道具,两三个人从腰间拔出手枪来。黑漆漆的枪口对准我,皆在警告我的死期。老天,我想,我爸爸还真是舍得下血本和狠心。他从来对我没有过亲情我知道,可从没像今天知道地这么彻底。我还能怎样?现在能够想到的就是立刻跪倒在地毯上求他留我一命,任何要求也不敢提了,任何事情也不敢做了,你想把我千刀万剐就千刀万剐吧,只是我还得这么说:求求你,也留影山飞雄一条命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我死后飞雄的结局,一定是被我爸爸收为贴身的打手,是真的要去贴身,就像我对影山飞雄做的桩桩件件。我再清楚他不过,我这种喜爱玩弄某人的性格就来自他的血缘遗传,可他比我更狠、更厉害。他做过的坏事太多了,他的坏是天生的,他就是用坏事拼出来的一个人,飞雄落到他手里,左不过被我爸爸用上两三年,再强悍的体格也要在他手中作废。加上我那假设中的死,他难保不对飞雄再发发难,问问他,我的那个儿子,平常怎么对你的?

 

还能怎样对他,爸爸,事到如今我才想明白一点点。我还以为自己是个多么高傲的,没想到仍然是一条没了谁就活不了的可怜虫。面对着你我才深刻意识到这件事:影山飞雄此人已经成了我人生的一部分,我得要他活着。我说不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可我要他活着。但在你的手里便多一分一刻也没有活路,所以我得把你们统统了结,我得这样,我必须……

 

忽然有人“嘭”地一脚踹开了办公室大门,几个人纷纷回头看。我趁此时机又夺过一把手枪,现在我也有了更高级的武器。这时我才有心把眼睛向那处投过去,看见来的这个人,黑头发盖着一张有点儿小麦色的脸,鼻梁划过一道血痕。某人的血装饰了他的脸,我吞了口唾沫,感到心脏直跳。

 

他是来救我的。我被这句话又吓一跳。我叫他:飞雄!影山飞雄没有立刻看过来,而是恶狠狠地审视了在场的每个人,看见那些枪口又转而对准了他,似乎感到被枪所指才是他该有的位置,全身更活泛了一些。他盯着我爸爸,就是老虎狮子看猎物的那种盯,很冷酷的盯,是立刻就要再见血的盯;他看着,我爸爸终于舍得抬头了,眼睛里亮了点儿光,对飞雄笑一笑,随后竟然问他:你愿不愿意回到我的手下来?

 

我也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一样,我说爸爸,这个家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但唯独他不能。他没回答我,只看着飞雄。飞雄不知从哪儿学会的流氓式子,对着我爸爸啐了一口。啐得很标准很公式,跟他那个样子大相径庭,我爸爸就笑得更热烈了。他今天什么事情都没做,陪这个笑过再陪那个笑,然后他对着飞雄宣布了给我的判决:“本来我想留下他,但看在你的面子上,你们走吧。”然后他转面过来对我说:“你的房间空着,随时可以回来。”最后一挥手,人们手中的枪啊刀啊纷纷放下,退至两边,给我让出一条道路。

 

我问他,你不杀我了?他说我从没想过杀你,只是你不听话。我说我早就不听话了,何不在我还是婴儿的时候就掐死我,他说是啊,为什么不呢。他的两只眼睛深深地向眼皮中陷入,一笑起来,就只能看见四瓣肉叠出的两条缝隙。

 

他说:因为你妈妈死得太早,生不出第二个你了。

 

我浑身冒出冷汗。我抖着,想到那个可怜女人的脸,想到她叫我“彻”的声音,想到她问我,问我知不知道这名字的意思,我想告诉她,到现在为止也没懂得过,可今天有人打着你的名号来侮辱我。我想杀了他。

 

对。我这样想,我是得杀了他。飞雄这辈子最惨就是和我有了牵扯,我爸爸可以从全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揪出飞雄再照样把他摧毁,我姐姐也是,岩泉一也是,而后我才发觉自己身上居然多了这些条条框框,那么就够了,这就是我必须杀死他的原因。无论是篡位和继承人都来得不够彻底,我得杀了他。我得杀了他。

 

我不再说话了,拿走落在地上的刀和枪,快速从人组成的通道中穿过来到飞雄身边。我拍拍他,好了,没事了。他不放心,一边后退一边看着在场的每个人,我们一起后退,直到彻底退出办公室大门,依然不敢回头。

 

这时候,又听见身后的楼梯有动静。我立刻拔枪转身过去,看清来者是小岩,大吃一惊,随后问飞雄,你找的?飞雄没回答,小岩替他回答了我。

 

走吧,小岩说,他不敢的。

 

我便去拍飞雄手臂,转过来吧,他不敢的。手接着滑下去,滑上了飞雄的手背。我捏了捏他的手,捏到他手心中一团还未干涸的血迹,他还是战战兢兢地后退,我们就以这样一个滑稽的姿势离开了这里。

 

我在路上调侃飞雄,这次你居然动了脑子,不至于单枪匹马,看来他也深知我爸爸的威力,并非是寻常好对付的对手。小岩说我真是立了大功一件,现在好了,我连及川少爷这个名头也依靠不成,往后就要自己打拼过日子,他可以收留我去夜店打工。

 

我说我还没惨痛到那种地步,账上的存款早就转入我的个人账户,够用。只是我要告诉你,从此往后我都不打算再依靠及川。他问我,那你想要怎么做?我顿了顿,没说话,抓着飞雄的手向前走。

 

如果可以,我会像掐死一个婴儿那样掐死他,就像他原本就想对我做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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