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venge of the Lawn/草坪的复仇
人们总是难以想象变数究竟会在计划的哪一步发生差错,纵然处处小心,也难免在某一个环节露出破绽。加藤似乎从未有意掩饰,心思更配不上口号,他本不应该如此。或许他原本就是个猖狂得不知所以之人,然而事关未来和前途,他所表现出的外貌特征应该更为小心、更为谨慎。
更何况,背后还有一个小林叔叔。他不会允许他擅自行动,这件事的发生在我的意料之内,而在小林的意料之外。他应当给他下过很多种规矩和命令,规定了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他只是那么说:你最好不要轻易给及川彻惹太大的麻烦,却从未向他解释过为什么。既然能做出在办公室旁指派手下贸然袭击飞雄,就已经能够证明他是一个不大会思索的蠢人。他不思考,因此不晓得小林为什么要劝阻他的行动,从而真正中了圈套,一脚踩进来,还以为是天大的机缘。
其实我拿不准他是否真的会来。卧室的门开了,姐姐从里面迈着小步子走来,飞雄下了床,扶着小腹的伤口向外张望。他看起来是有点儿憔悴,不过还好,同死人之间有一定的差距。他也走来,着眼看看跟随加藤一同进来的五个黑衣人,随即锁定了其中一个。
他向我身边凑,嘴巴放在我的耳垂边:是他们两个。他耸耸鼻子指出了加藤身边一左一右的两位稍年长的打手,他们看起来的确有些年龄。或许做打手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终生职业,耕耘二十年,还是一名最低级的保镖。他们更不是我们家的人。我们家的人,飞雄一定认得。爸爸更不可能给他配备什么。
我们把人抓进屋里,反锁了大门,我才好问讯。我指出这两位勇敢的杀手,他们到底是谁的兵?我劝他最好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原本不打算杀你,可你不听话,这件事就不一定。
加藤立刻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这些人都是小林雅人为他准备的人手。他们合作,可不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行动。指派手下做他的保镖,其实也是一种监督。他们监督他遵照着小林的规则行动,上次刺杀未成,已经挨了好一顿骂。
我说,你当真以为小林不知道吗?他把两只眼睛慢慢向上滑,心虚地告诉我,他告诉他们,本次行动就是小林的计划。是真是假,他们无从考究,他只要步步紧逼他们就会……
我说:看看,旁人拿你做枪使,还以为自己是个多么天才的。你认为他当真不知道你的活动吗,现在这个时候,恐怕小林叔叔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
他哆哆嗦嗦地问我:为什么?
我说:还不简单。他来除掉你,你已经毫无用处。
他吓了一跳,手脚并用地爬到我的脚边,他说你得救我,我是你的污点证人。我笑了笑,一旦事关性命问题他就将毫无意外地开窍。爸爸做出的比赛不好再跟我争一争了,保命要紧,且其实不做什么继承人,他也能够活一辈子。我爸爸给每一个情人的钱财都像养我一样阔绰,好像她们都是他藏在人群里的亲生孩子,年龄也就越来越小,从三十降到十八,他真有要重新做爸爸的念头。非要抢什么呢,一场比赛,最后搞得人人兵荒马乱,不如拱手相让得好。我有必须成为赢家的理由,犹如加藤一般人的却不是那么紧要。这个位置,得到最好,得不到就得不到,回到家里还是隐姓埋名的及川少爷。那么好了,我告诉加藤,这场游戏只是几个大人物在打牌,从来不靠你的一腔孤勇。
他说:我就是想证明……
证明你有能力干掉我?
证明我有能力让别人高看一眼。
他把头低下来,就是每一个我爸爸的私生子的形态。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的骨头抖了一下。我说,你知道应该怎么做的。他没有回答我。这个姿势一直维持到小林雅人的到来,他急匆匆地扣响房门,小岩的下属一手将他抓进,他就知道事情都谈妥了,他的出现只是一个过场。
他先是虚与委蛇地看了看我,而后立刻愤怒地踢了加藤一脚,他呵斥他为什么不听他的安排,早就说过了不要添麻烦!诸如此类的话,听得耳朵也起茧了,于是我叫他开门见山。
他表现得好像全然不知道这事儿的来龙去脉,我就把从刺杀到夜袭的事情复述一遍,特别点名了这一点:这两位长辈负责刺杀飞雄,他们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他嘿嘿地笑,哪儿能呢。随即想带走加藤。
我说,他还不能走,他走了,谁来证明事出有因?日后爸爸问起来,还以为是我夺功心切要杀害亲生兄弟,他不能死啊。
小林很快对我保证加藤的人身安全。他不会死,不过下场一定不好过。在这个多事之秋里,爸爸没工夫管理每一个私生子的存亡。小林不会给加藤逃回家告状的机会,但挡不住我要去查看。他要提防我的通风报信,或许这消息由我告诉爸爸,再由爸爸随口向北川的家长提起,他就会得到一个天大的贬斥:他也是个看不清局势的,不知道谁能而谁不能。如此一来,他只有再给我一些好处了。
他是这么说的:“三七分,好吗?”
我问:“三七分?”
他说:“产品上市后的利润,我们三七分。我三,你七。”
我说:“我要八。”
他磨了磨牙,显然对这个要求还能够再忍忍。他说:八就八,下周三是新品发布会,你得出现。我说那是自然,该让大家知道伊藤食品的最终推手是谁啦,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我们这几人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我的安全也是你的安全,你清楚我的手段,倘若我想要你现在死,就绝对留不到下周三。
他愤懑地瞪了我一眼,同时咽了口唾沫。他知道我干得出来——哪怕是假借岩泉一的手,说那是北川家内部的自己斗争,他相信我也能够做得到。他答应了,带着加藤离开,整个家又恢复到如死去般的寂静。
他们走后,姐姐浑身立时瘫软下来,跌坐在沙发上,喃喃着“幸好没真出什么事”,随后抓住我后背的衣服,问我:“是不是你故意引他来。”
当然是了。我这么回答,的确是故意引诱,可我也在赌一个发生的可能性。来或不来的几率都对半分享,然而运气也是一种必要的实力,我向来运气好,否则不会恰好做了爸爸的孩子。在不幸中占据了相对幸福的身份,也算命运对我的体贴。姐姐对此报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态度,她想要我不再和爸爸瓜葛,可是,怎能够呢?爸爸要毁掉飞雄,既然敢摆出那种眼神,就是在说:我一定办得到。既如此,我得保护我的东西。如今不再是爸爸的天下,他抢走我母亲,抢来姐姐,继而又要抢夺飞雄,他抢,就抢我真正成人的日子,不反抗,难道真在他手里做傻瓜?那就是假戏成真,弄巧成拙,我不是加藤般的蠢人,自然不要坐以待毙。
姐姐还想说些什么,终究欲言又止。夜深了。这个家要成为过去式。
睡觉之前我问姐姐:“搬到你那里去,好吗?”姐姐刮了我一眼:“我那里没这么好,离市区好远,也不热闹,你能受得了吗?”
我说:“有你怎样也受得了了。”她说我没大没小。我酷爱以下犯上,于是得意地对她笑。
世上唯有两人可信:我姐姐,影山飞雄。只有在这里才能得到片刻放松。我回到卧房和飞雄一起睡,他警惕地对我说:伤口不能动了。我给了他后脑勺一记,难道我只会这样?
我坐在床的另一边,我要他道歉。他把脸抵过来,这样吗?我回头,伸手抓住他的脖子,把下午没完成的亲吻了结了,万事大吉地钻进被窝睡觉。
我感到他在我身边躺下来。再过几天,飞雄便能够健步如飞。他恢复力简直惊人,伤口尚未完全愈合,不建议他如此活动,但他坚持要把两条腿走一走。姐姐又心痛,紧盯着他的伤口,要我劝劝。我说劝什么?他这样子,还要跟我去发布会呢。姐姐问我你真要带他去?我说,不然呢,让外头都知道他的伤是可被人随时偷袭的,想要再保他一条命,简直是难上加难。
姐姐知道我的考量。她沉默地许可了影山飞雄的行动。周三产品发布会,我们提前来到现场,见到小林雅人,这时不再遮掩了,加藤跟在他的身旁。发布会真正开始时加藤便藏在幕后,一切蛮顺利,我们在媒体的哗然之下建立了这份有目共睹的合作,特别点名的是:这件事由及川彻做东。
爸爸看得见。我知道他一定会看见,这个时候,恐怕要给北川的老头打一通问候电话,先问他身体怎样,还好吗?寒暄一阵,再说:继承人这事可真难办啊。北川的老头会内敛地笑一笑,其实心里轻蔑,但不随便爆发。是啊,他会这么说,我爸爸一定回答他:现在看来,结果还是很明显的。
很明显的,我的这个儿子,培养得准没错。所有人都等着看我及川家的笑话,偏偏搞出一场什么继承人比赛,其实根本是要展现我亲生儿子的厉害!哪怕最终不是及川彻而是其他一个什么,那到底也是他的亲生。谁出色,血缘关系便浓厚。我们这些人,从来都是可随意采撷的。
我和小林做准继承人清楚这一点,只是他偶尔犯浑,这是大忌。发布会结束,我对他说祝我们合作成功,他不屑又无可奈何地伸出手想同我握一握。我没有接下。快走了,我告诉他,明天要来伊藤食品开会,你记得到场。
飞雄在路上问我,你打算怎么做?我说事情已经很了然,这个子公司会被一点点扶持成新的顶梁柱,往后将资金回流给本家,靠着这个,也靠着力挽狂澜的口碑,哪里又怕没活路呢。飞雄却显得相当担忧。
“可能会出错。”沉默好半天,他只憋出这么一句话。我问他依据,他说是直觉。我嘲笑他,你的直觉只合适在杀人上面体现体现,别的事儿还是算了。他看着我,手移动过来,摸了摸我无名指的指甲盖。
“干什么?”我问。
“我在想,”他看着我的指头理所当然地问,“我在想你会和谁结婚。戒指是戴在这个手上吗?”
我挑眉毛:“为什么问这个?”
他说:“BOSS有很多。我在想,你是不是一样。”
我告诉他:我们不一样。然后问他,你没想过这个会和我结婚的人有可能是你?
他抬起头来很认真地看着我:可能吗?
我问他,你觉得呢?他眼神闪了闪,我知道,他已经有了一个答案。他却把它自己消化了,把手收回去,因他腹部伤口并未完全痊愈,只能半边身体倚靠着车窗。
我说,你想摸就摸吧。他摇了摇头,不要了。
他从不说不要。我才感觉他身上某种东西正在产生变化。可是他展露出的实在太少,连我也没办法好好儿捕捉。回到姐姐家,他说要睡午觉,我放他去,站在院子里给几人去了电话,以此统筹明天的会议。
会议没什么好讲,无非说一些人尽皆知的战略与计划。但会议必须在这里,它是个观察人心的好办法。小林得时不时地屈尊前来,时间一久,就越发像伊藤食品的员工。对他是一种折辱,然而他活该承受。他得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代价,我们博弈,玩的不就是这个吗?使我们唯一能够共同感到快乐的就只有新产品的收益效果超出了预期,伊藤食品从一个岌岌可危的状态被拯救回来,再过不久,就该给本家回拨资金。至于小林和加藤原本要做的那点儿事情,现在也得被迫化为乌有。就让它是颗苍蝇飞回他们的嘴里,这件事尘埃落定之后,小林会回到他的位置上。到那时,加藤的生死就不再归及川的人管辖。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按照我的计划,原本应该这样发展的。我们几乎天天见面、天天被猜测,却没把伊藤友二的想法猜测出来。新产品蒸蒸日上一个月后,这天早晨被姐姐叫醒,要我立刻去看早间新闻。我说我不要这么老年人的习惯,她却不由分说地将我逼到沙发上。
对着电视机,我才知道她的为什么。屏幕里梳着固定造型的女主持人正在报道今天发生的爆点新闻,右手边的画面中,拍摄的是北川生物科技的大楼。她为我们缓缓带来一个消息:就在今天早上五点十四分,知名企业伊藤食品爆料,北川生物科技的实际主理人小林雅人向爆料公司员工加藤雄一秘密传售违禁毒品,加藤雄一称“行为系被逼迫”,现警方已介入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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